她答得轻，却叫离得最近的几列兵卒齐刷刷回头。
沈庭眯眼：“讨什么债？”
“讨命。”
容姒停于台下，仰眸，眼底映火把，像燃了两颗寒星。
“三年前，雪谷口，三百商队被劫，无人生还，督统可记得？”
沈庭眉心一跳，尚未开口，副将己拔刀怒喝：“妖女胡言！”
刀光劈落，却在半空被一物拦住……
竹笛。
笛身莹翠，贴刃而过，发出“铮”一声脆吟。
容姒两指转笛，刀锋被卸了力，斜斜插进雪地，副将踉跄跪倒。
“大人们别急，先听曲。”
她举笛就唇，第一声清越如裂帛，第二声低回似鬼哭。
雪原风势忽转，卷起碎雪，打着旋儿扑向主将台，火把被雪幕压成豆大。
三万铁甲，竟一时耳鸣心悸，握枪的手背青筋乱跳。
沈庭眸色沉得吓人，蓦地揭盔掷地，露出鬓角一道旧疤。
“是《雪葬》？你与雪谷老妖什么关系？”
容姒停笛，笑而不答，只抬手击掌。
暗处，九辆黑铁囚车被缓缓推来，车上蒙布一掀……
全是雪骑营高级将校，嘴被锁心钩细链穿合，血珠顺着下颌滴在银甲，像串红线。
“关系就是……”
她指尖点过囚车，声音轻飘，“他们欠我三百条命，利滚利，翻十倍，今日收账。”
沈庭怒极反笑：“就凭你？”
“不。”
容姒侧过身，露出身后三道挺拔影子，“凭我们。”
话音落，赫连雪抬手，黑雾凝成虎符，往空中一抛……
雪骑营左翼瞬间骚动，校尉们面面相觑，那虎符竟与沈庭掌兵印一模一样。
谢无咎折扇轻摇，雪谷暗桩同时揭甲，露出雪纹里衣，齐声高喊：
“雪骑旧规，虎符为主，印信为副！”
萧鸷更简单，解下黑铁鹰符，随手抛给最近一名万夫长。
“听她的，或听阎王，三息自选。”
万夫长掂兵符，脸色青白，最终单膝砸雪：“听姑娘的！”
沈庭眼见军心动摇，反手拔枪，银枪如龙，首取容姒面门。
枪尖带雪，破风尖啸。
容姒不避不闪，竹笛在掌心一转，笛尾竟吐出薄刃，听雪刃！
刃长尺半，迎着枪尖，一划……
叮……
银枪断成两截，枪头斜插雪地，尾杆尚在沈庭掌中颤栗。
她顺势欺身，竹笛贴上他喉，刃口压出一粒血珠，雪里格外艳。
“主将首级，值多少？”
她轻声问，像在问菜价。
沈庭咬牙，血从唇角渗出：“要杀便杀！”
“杀？”
容姒偏头，耳坠被风吹得乱晃，“不，卖。”
她反手，竹笛一挑，沈庭整颗头被发冠带起，竟齐颈而断……
断口平滑，血喷如旗，被风卷成红雾，洒在三万铁甲脸上，热得烫人。
“新主将，谁当？”
她回眸，眸光澄澈，仿佛只是切了个瓜。
雪原死寂三息，随后……
哗啦啦！
三万铁甲齐跪，枪杆砸雪，声浪冲碎夜空：“吾妻为主！”
容姒被这声“吾妻”喊得眉梢一跳，腕间锁心钩却悄悄发烫。
她抬手，示意安静，雪原瞬间噤声，只剩风卷大旗。
“雪骑营改名……”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前排每个兵卒听见，“债骑。”
“你们的命，从此归我，利钱……用天下偿。”
火把映雪，银甲染血。
容姒转身，赤足踏过沈庭的无头尸。
雪狐裘重新披回肩，狐毛沾血，像雪里绽梅。
她路过囚车，指尖在锁链上轻轻一划，细链寸断。
将校们跪地呕血，却无人敢抬头。
“回去告诉你们的兵……”
“欠债还钱，欠命偿命，天经地义。”
雪越下越密，债骑营拔营，三万人静默整队，跟随那道纤细背影，踏雪向东。
身后，只留下被血染透的主将台，和狼头大纛……
旗面被风撕下一角，像白幡。
营外三里，枯树下。
赫连雪撑黑伞，替她挡雪，狐氅扫过她的狐裘，毛尖交缠。
“雪骑到手，下一步？”
“还债。”
容姒呵气成霜，“先还三百商队的，再还我自己的。”
谢无咎递来一张羊皮地图，指尖点在北境。
“敌国皇庭，沈庭幕后金主在那。”
萧鸷把沈庭首级装进锦盒，盒面写：首息己收，余债速偿。
他抬眸，眼底火色未退：“我带兵，打到皇庭门口，给你收债。”
容姒轻笑，指尖在三人面前晃过，最后停在锦盒锁扣。
“不急，债要一笔一笔算，利要一天一天滚。”
她回眸，望向远处静默的三万铁甲，声音轻得像雪落……
“明天，启程，去收下一笔。”
……
北境的风，像钝刀割肉，从皇庭玉阶一路片到人心口。
容姒下马时，狐裘被吹得猎猎扬起，毛尖沾着昨夜新雪，白得晃眼。
她怀里抱一只锦盒，檀色，描金，锁扣是沈庭的银枪头，磨得发亮……
像专程来送礼。
皇庭守卫长枪交叉，喝声被冻得失真：“来者止步！”
她抬眼，眸色澄澈，映出两侧金瓦，像两汪冰湖埋着火。
“送礼。”
嗓音不高，却叫守卫耳膜生疼。
锦盒开启一线，露出沈庭首级……
银盔早卸，鬓角还沾雪，眼阖着，唇角却似笑非笑，像嘲讽。
守卫瞳孔齐缩，枪尖当啷碰响：“雪、雪骑督统？！”
容姒合上盒盖，指尖抚过锁扣，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
“劳烦通传，就说……”
“债主登门，收江山。”
金殿之上，炭火噼啪，却压不住寒气。
北帝高坐，玄袍绣日，冕旒遮眼，看不出情绪。
内侍尖唱：“大周质子妃容氏，献贺！”
容姒踏红毯，雪靴每一步都陷进厚毡，发出细软吱呀，像猫伸爪挠玉。
她停在阶前，不跪，只抬手，锦盒高举过眉。
“陛下，年节礼。”
内侍接盒，指尖抖，盒盖开启一缝，血腥气扑向炭盆，被热气一蒸，更烈。
北帝冕旒微晃，声音从珠串后透出，像钝金撞冰：“沈庭？”
“是。”容姒笑，“前督统，后叛贼，今利息。”
殿中静得能听见炭火炸开。
北帝抬手，示意阖盒，身子略前倾，旒珠分开一线，露出眸底深色。
“利息，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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