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娣手里捏着那个刚从屋檐下取出的、扎满了细针的粗布小人，还有那条写着李秀茹名字与八字的布条。
她正要递给刚从乡卫生院赶回来的招娣，姐妹俩的手在空中即将交接的刹那，一个黑影疯癫的扑出来——是王彩凤。
她一把攫取了那两样决定性的物证，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以一种近乎癫狂的速度，将布条连同上面恶毒的诅咒，一股脑地塞进嘴里，奋力吞咽。
粗砺的布帛刮过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她的眼睛瞪得凸出，布满血丝。
“啊～～！”
不知是谁发出的短促惊叫。
“妈～～！”
这是陈建业绝望的嘶喊。
“奶奶～～！”
孩子们的声音带着哭腔。
众目睽睽，王彩凤竟真的将那承载着罪证的布条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捂着脖子，缓过那阵窒息的痛苦，随即发出一串得意而又凄厉的怪笑：
“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了！”
“哈哈哈……告我？”
“去告啊！”
“拿什么告？”
“就凭那个光秃秃的小玩意儿？”
“做梦！”
“做你的春秋大梦！”
“老娘吃过的盐，比你们这群小死妞吃的饭还多！”
“想跟我斗？”
“还嫩了点！”
“我……啊……！”
话音未落，一道挟着风声的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是陈建业。
盛怒之下，男人蒲扇般的大手蕴含着全部的力量与屈辱。
王彩凤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左三圈右三圈，眼前金星乱冒，最终踉跄着跌坐在地，嘴角渗出血丝，混合着先前吞咽布条时翻涌上来的涎水，狼狈不堪。
恰此时，桃英从堂屋掀帘出来，被这阵仗吓得尖叫一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王彩凤先是噎得面色发紫，又遭此重击，一颗后槽牙混着血沫子吐了出来，满嘴腥咸。
月牙看着祖母这般形状，又惧又怒，忍不住颤声道：
“奶！”
“你咋能这样？”
“扎小人害我二奶奶！”
“我二奶奶哪点对不住你了？”
“你……你真是……”
小姑娘搜肠刮肚，她那点从课本和有限阅历里得来的词汇，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来形容眼前这荒谬而恶毒的场面。
招娣的目光，自始至终，冷冷地钉在王彩凤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激烈的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
“你以为吃了就一了百了？”
“等着。”
陈建国，引娣招娣的父亲，李秀茹的丈夫，此刻依靠在儿子火生的搀扶下，浑身颤抖。
中风后遗症让他口齿不清，情绪极易激动。
眼前这幕，彻底撕碎了他心底对“长嫂如母”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
他伸出一根不停颤抖的手指，指向王彩凤。
“你……你……你……”
了几声，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一股浊泪，咧开嘴，发出嗷嗷的嚎哭。
这哭声里，有被骗的愤怒，有对妻女的愧疚，更有对自己过往愚钝的痛悔。
后院大门口，早己挤满了闻讯而来的邻里。
七大娘正口沫横飞地描述着那个插满针的小人和布条上的字：
“哎呦喂，那心肠，真是歹毒得冒泡！”
“都是一家人，至于吗？”
“我看着那小人，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没下去过！”
“我不认字，是月牙那丫头念的，千真万确！‘李秀茹’三个字，还有生辰，写得清清楚楚！”
“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是有多大的仇怨？”
“能有多大仇？”
“秀茹嫂子为人厚道，跟她能有啥过节？”
“啥过节不过节？”
“有些人呐，就是天生见不得别人好。”
“看人家秀茹把引娣、招娣、满意个个教得懂事出息，心里就跟针扎似的！”
“她自己养的桃英呢？”
“跟个木匠跑了，脸都丢尽了！”
“要我说，根子还在钱上。”
“早先建国打铁挣的钱，王彩凤给两块他拿两块，给三块他拿三块。”
“自打秀茹那年闹了一场，差点离了，这钱可就透明了，卖了啥，回来钱都摆到明面上分。”
“建国那份，归了秀茹管。”
“秀茹是多能干的人？”
“王彩凤这是恨秀茹夺了她的权！”
“以前老陈家她一人说了算，秀茹最大的错，就是嫁给了建国，分了她当家的权柄！”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
“以前建国是给她家挣钱的长工，后来钱归了自家媳妇管，她再想哄着建国贴补后院，可就难喽！”
这些议论，一字不落，抽在陈建国心上。
他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那悲声在暮色里传开，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原来在嫂子眼里，自己从来就是个可以随意愚弄、榨取价值的傻子。
可怜他那些年，还真心实意地感念兄嫂的“照顾”，苦了他的秀茹，苦了他的孩子们啊！
就在这哭闹与议论声中，李秀茹回来了。
众人见她来了，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她走得不快，步子却很稳，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嘴角透着一丝坚毅。
陈建国看到妻子，哭声更是一恸，那里面饱含着无边的悔恨与歉意。
李秀茹的目光扫过瘫坐在地、满脸血污的王彩凤：
“我说呢，引娣前些日子总问我心口疼不疼，原来根子在这儿。”
“可惜了，我这心口不疼，身上也没半点不自在。”
“倒是你，心术不正，恨人穷，嫌人富，这心里的毒，怕是比那针扎还要难受。”
“呸～！”
她啐了一口，不再看王彩凤。
陈建业捂着脸蹲在地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脸见人，实在是没脸见人啊！
陈建国靠着火生的搀扶，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回家！”
“回咱自己家！”
“往后……你们没这个大娘，我也没这个嫂子！”
“咱家跟后院，一刀两断！”
“断亲！”
他推开火生，想要自己走，终究是半边身子不利落，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满意和火生赶紧一左一右扶住。
引娣和招娣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护在李秀茹身边。
引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脸色：
“妈，你……真不生气？”
李秀茹拍了拍女儿的手：
“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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