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夸她脾气好，有耐心，不愧是识文断字的人。
连几个村干部，因为工作需要认字，白天也时常来找李秀茹请教。
李秀茹身上那层长期被压抑、被漠视的光彩，渐渐显露出来。
这光芒，刺得王彩凤坐立难安。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能让李秀茹压过自己一头，必须想办法把她这股“火”压下去！
某天晚上，李秀茹像往常一样，带着引娣、招娣和小满意在夜校上课。
她正专注地在黑板上写字，教大家认“劳动”、“光荣”。
引娣抱着己经睡着的小满意，坐在小凳上，一边听，一边用手指在膝盖上默默地比划。
招娣白天上了小学，晚上也跟着来，一边温习功课，一边帮着姐姐照看弟弟。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陈建国满身酒气，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口，指着李秀茹：
“李秀茹！”
“你个不要脸的贱！”
“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他咋咋呼呼地就要往里冲，要去打李秀茹。
夜校里顿时一片哗然，在场的村干部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妇女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拦住了他。
陈建国被激怒，嗷嗷叫着，污言秽语不绝于口。
李秀茹站在原地，手里的粉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没日没夜地操劳，白天种地，晚上教学，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想让这个家有点盼头，想让孩子们的日子好过一点吗？
总以为生了儿子，丈夫能有所改变，可换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诬蔑！
“陈建国！”
李秀茹的声音因愤怒和委屈而颤抖。
“你……你血口喷人！”
“我……我要跟你离婚！”
陈建国醉醺醺的，舌头都大了。
但李秀茹那句“要和你离婚”，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离婚？”
“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李秀茹你翅膀硬了！”
“敢跟老子提离婚？”
“老子……老子告诉你，离了婚，你个黄脸婆谁要？”
“老子一锤子……”
夜校的人们开始纷纷指责陈建国。
但酒精上头的陈建国，此刻觉得自己就是天王老子，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天天晚上不着家，和……和一帮野男人鬼混……老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陈建国脸上，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李秀茹能忍他不管家，能忍他不往家拿钱，甚至能忍他打她骂她，但她绝不能忍受他如此践踏她的清白！
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掌火辣辣地疼。
“陈建国！”
“平日里你不管我们娘几个死活，我认了！”
“今天你竟敢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我跟你没完！”
她逼着陈建国：
“说！”
“是哪个烂了心肝、嚼碎舌根的在背后编排我？！”
“你管……管不着！”
陈建国被打得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
“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带孩子，整天跑出来和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
“能有什么好……”
“你说谁是大老爷们？”
一个粗嗓门的女干部不干了，一把揪住陈建国的衣领。
“陈老二，你睁开你那俩窟窿眼看清楚！”
“老娘是男人还是女人？”
“啊？！”
夜校里上课的，有一大半都是村里的妇女。
此刻，她们都被陈建国的话激怒了，纷纷围上来，推搡着陈建国，让他说清楚。
“不用想，肯定是他那个好大嫂挑唆的！”
“对！”
“王彩凤放个屁他都觉得是香的！”
“比他亲娘的话还管用！”
“昨儿个我还听王彩凤在那儿阴阳怪气，说老二媳妇能耐大，有本事，天天半夜才回家……没错，肯定是她！”
几个女干部揪住晕头转向的陈建国，厉声质问：
“是不是王彩凤说的？”
“是不是？！”
陈建国被推搡得站立不稳，跌坐在地，晕头转向之下，脱口而出：
“是……是又怎么样！”
“长嫂如母！”
“她不着家，大嫂就能管她！”
“咋了？”
“冤枉她了？！”
女干部们彻底被激怒了。
“好个王彩凤！”
“她自己不来认字，还不让别人进步！”
“走！”
“找她去！”
“咱们白天干活，晚上认几个字碍着她什么了？”
“今天非得找她说个明白不可！”
“不能让她这么污蔑人！”
群情激奋，几个女干部带头，一帮人簇拥着，怒气冲冲地首奔陈家后院。
李秀茹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仍在嘟嘟囔囔埋怨的陈建国，从引娣怀里接过被惊醒、正哇哇大哭的儿子，扭头就走。
引娣赶紧拉起吓呆了的招娣，小跑着跟上母亲。
夜色浓重，村里没有路灯，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的微弱煤油灯光。
道路坑洼不平，引娣紧紧拉着招娣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
招娣年纪小，又害怕，接连摔了好几跤，手都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但她咬着嘴唇，硬是一声没哭，拼命跟着姐姐和母亲的背影。
“砰！砰！砰！”
女干部们用力拍打着后院那扇黑漆木门。
开门的是陈建业，他被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这大晚上的，干啥？”
“咋来这么多人？”
“找你媳妇王彩凤！”
“叫她出来！”
女干部们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西合院里黑灯瞎火的。
王彩凤立下的规矩，吃完晚饭就得进屋，不准点灯，省灯油钱。
此刻，听到外面的动静，东西厢房和倒座房里的人都窸窸窣窣地出来了。
陈家兴、陈家旺、陈家财，还有他们的媳妇，以及王彩凤的两个女儿陈梅英、陈桃英，都揉着惺忪睡眼，不明所以。
王彩凤披着件外衣，从堂屋慢悠悠地走出来，故作镇定：
“这是干啥？”
“哎呦，咋这么多人？”
“出啥大事了？”
女干部指着她，首先发难：
“王彩凤！”
“全村妇女都去夜校认字，为啥你家梅英、桃英去两天就不去了？”
“还有你家兴、家旺、家财，还有俩媳妇，为啥都不去？”
王彩凤下巴一抬，习惯性地露出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
“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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