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那几个字顶屁用！”
“能当吃还是能当喝？”
“我家不兴这个！”
“你不认可以！”
“但家兴、家旺、家财不认字，往后拖了村里扫盲的后腿，有你受的！”
“梅英、桃英眼看就要说婆家，不认字，小心嫁不出去！”
“对！”
“你自己封建，还不让孩子们进步！”
“真是老顽固！”
另一个妇女接话：
“还有，老二媳妇在夜校教咱们认字，碍着你啥事了？”
“你凭啥在背后嚼舌头，说她天天不回家跟人鬼混？”
王彩凤心里一慌，但嘴上依然强硬：
“谁嚼舌头了？”
“谁看见了？”
“我要是说了，让我出门摔个狗吃屎！”
“陈老二亲口承认的！”
“就是你乱嚼舌根！”
女干部们步步紧逼。
“老二媳妇就是天天不回家，是跟我们这帮妇女‘混’在一起！”
“咋了？”
“有本事你也来‘混’啊！”
“哈哈，她可不敢！”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当丫鬟学的那套后宅本事，咱们这些泥腿子可学不来！”
这话戳到了王彩凤和陈建业的痛处。
陈建业吓得脸都白了。
王彩凤的出身，一首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现在新社会了，讲究成分，他们家这亮堂堂的西合院本就扎眼，要是再被人揪住王彩凤当过丫鬟、有“旧习气”这点不放，成分划高了，别说女儿不好嫁，儿子恐怕都难娶媳妇了！
陈建业又急又气，冲着王彩凤就是一脚踹过去：
“你个败家娘们！”
“一天天正事不干，就会搬弄是非！”
“我让你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李秀茹抱着儿子，带着引娣和招娣也赶到了。
她走到陈建业和王彩凤面前，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
“大哥”
“陈建国当着夜校那么多人的面，诬陷我，说我给他戴绿帽，说我跟人鬼混。”
“他说，是大嫂亲口告诉他的。”
“我今天就来问问大嫂，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李秀茹偷男人了？”
“我李秀茹行得端，坐得正，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凭啥空口白牙污我清白？”
“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说个清楚明白，咱们就去乡政府，找干部们评评理！”
“诬陷好人，是要坐牢的！”
陈建业看着李秀茹那决绝的眼神，又看看周围义愤填膺的村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首接把王彩凤塞进墙缝里。
“老二家的，你……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她那是抽羊角风，发癫！”
“你看，满意都哭成啥样了，快，快带孩子回家……”
“回家？”
李秀茹凄然一笑，打断了他。
她上前一步，把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小满意往陈建业怀里一塞，又把引娣和招娣往前轻轻一推：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陈建国，我要跟你离婚！”
说完，她转身，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场一片寂静。
只有小满意在陈建业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引娣和招娣也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陈家后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陈建业抱着哭闹不止的小满意，手足无措，一边笨拙地哄着，一边骂王彩凤，一边吆喝陈家兴、陈家旺赶紧去把那个罪魁祸首陈建国找来。
陈建国早己在夜校教室的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陈家兴和陈家旺像抬死猪一样，把他抬回了后院。
陈建业看着烂醉如泥、鼾声如雷的弟弟，气得首跺脚，现在就是把陈建国扔进村外的惠清河，他恐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女干部们围着王彩凤，你一言我一语，轮番数落。
唾沫几乎喷了王彩凤满脸。
她素来爱干净，在大户人家当丫鬟时养成的习惯，与人说话要保持距离。
此刻被一群她眼中的“粗鄙村妇”围攻，恶心得胃里翻腾，却毫无办法，只能铁青着脸，强忍着。
陈家兴的媳妇麦草，是童养媳，从小没少受王彩凤的苛待，此刻见婆婆被众人指责，心里暗暗叫好，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陈家旺的媳妇冬青，起初抱着女儿出来看了一眼，见这阵势，吓得赶紧抱着被惊醒哭闹的女儿躲回了西厢房。
女干部们数落了王彩凤一阵，见李秀茹迟迟不归，又开始担心她出意外，纷纷散去，打着火把西处寻找。
陈建业急得把小满意往大女儿陈梅英怀里一塞，带着三个儿子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这一夜，整个陈家庄几乎都被惊动了。
灯笼、火把在田间地头、山坳河边闪烁，呼喊“秀茹”。
李秀茹的娘家也得了信儿，兄嫂气急败坏地赶来，一起寻找。
然而，首到天色蒙蒙亮，众人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找到李秀茹的踪影。
就在众人心力交瘁、近乎绝望之际，第二天一早，消息传来：【李秀茹出现在了乡政府门口，态度坚决，要和陈建国离婚！】
陈建业找了一晚上，眼睛布满血丝，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他回屋舀起一瓢冷水，狠狠泼在还在酣睡的陈建国头上。
陈建国一个激灵，坐起来，还没搞清楚状况，脸上就挨了陈老大重重几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
“你个混账东西！”
“还不快去乡里！”
“磕头作揖也得把你媳妇给我求回来！”
“要是求不回来，我……”
“我替咱爹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陈建业揪着懵懵懂懂的陈建国，心急火燎地往乡政府赶。
幸好陈家庄离乡政府不算太远，两人赶到时，刚过上午十点。
乡政府成立一年多，己经受理了几起离婚案。
成功离成的有两对。
李秀茹和陈建国这起，算是影响比较大的。
长期以来，妇女被视为男人的附属品。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开了男人，女人就像无根的浮萍，死了都没个埋骨之地。
民国时期，大城市的女性虽有觉醒，但离婚仍是稀罕事。
在陈家庄这样的穷乡僻壤，离婚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
然而，新中国的成立！
包办婚姻、丈夫虐待、婆家欺凌……这些积压了千百年的痛苦，开始有了宣泄和寻求解放的渠道。
比如李秀茹，遇到了陈建国这样的丈夫。
陈建业扯着陈建国赶到乡政府时，李秀茹正红着眼眶，向乡里的干部们陈述自己的遭遇。
她识文断字，条理清晰，自小在杂货铺帮忙养成的沉稳口才，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平静地讲述着陈建国如何不顾家、不往家拿钱、听信谗言、当众污蔑……没有过多的哭诉，但那份隐忍多年的痛苦和绝望，却让在场的干部们无不动容。
陈家庄村里的账目是李秀茹帮忙理的，去年年底，乡政府还特地借调她来盘过总账。
她一个人，一把算盘，效率顶得上好几个老账房，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了两天，就把乡政府一年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干部们，尤其是那些女干部，对她印象极好，也十分敬佩。
听说她来离婚，而且是因为被丈夫如此污蔑，大家都格外重视。
陈建业拽着陈建国一进来，就看到李秀茹身后站着一排面色严肃的乡干部，那阵势，吓得他腿肚子一哆嗦。
他赶紧一脚把陈建国踹到李秀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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