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茹，秀茹……你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混蛋，他不是个东西！”
“都是爹娘把他惯坏了！”
“哥己经打他了！”
陈建业陪着笑脸，又狠狠瞪了陈建国一眼。
“老二！”
“还不快给秀茹认错！”
“快呀！”
陈建国从小到大，作为老幺，确实被父母和兄嫂惯坏了。
地里最累的活有父兄顶着，出门卖货、与人打交道的事也轮不到他。
虽然生在贫苦农家，但他其实并没吃过真正的苦，也没真正向谁低过头、说过软话。
此刻，当着这么多“官家人”的面，让他给一向被自己轻视的妻子赔礼道歉，他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心作祟，怎么肯？
他梗着脖子，一脸不耐烦，嘟囔道：
“李秀茹，你不是能耐吗？”
“不是要离婚吗？”
“我来了！”
“离！”
“谁不离谁是孙子！”
陈建业气得眼前发黑，大巴掌毫不犹豫地扇过去，一巴掌就把陈建国的嘴角打破了，脸也迅速肿了起来。
“陈建国！”
“你再敢犟一句嘴？”
“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陈建业是真的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额头上青筋暴起。
长兄如父，陈建国从小就怕这个大哥。
见大哥动了真怒，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犟嘴。
李秀茹扭过头，看都不看陈建国一眼。
陈建国不情不愿，含糊地说：
“我……我错了……你跟……跟我回家吧。”
“是啊，秀茹，回吧。”
陈建业赶紧帮腔。
“满意想你想得哭了一宿，嗓子都哑了……”
提到儿子，李秀茹强忍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小满意才一岁多，晚上从来离不开她，这一夜，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
一位负责妇女工作的女干部一拍桌子，厉声道：
“就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想让李秀茹同志跟你们回去？”
“没那么容易！”
“李秀茹同志是我们乡政府都认可的能干人，她的事，我们决不能不管！”
“陈建国，听说你常年不顾老婆孩子死活，挣了钱就自己吃喝玩乐，还听信谗言，当众污蔑妻子清白！”
“你这是典型的封建夫权思想，是欺负妇女！”
“我们新社会决不允许你这种人胡作非为！”
陈建业一听这女干部的声音，魂都快吓飞了。
上次乡里批斗邻村一个恶霸地主，就是这位女干部主持的，那凌厉的作风他记忆犹新。
再一想到王彩凤那经不起推敲的出身，他恨不能当场给干部们跪下磕头。
这时，李家人也闻讯赶来了。
李秀茹的哥哥、姐姐，还有两个嫂子、三个年轻的侄子。
李秀茹的两个哥哥看到陈建国，眼睛都红了，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建国想反抗，却被李氏三个身高力壮的侄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陈建业看着弟弟挨打，心疼，却也不敢、不能阻止。
他心里清楚，这次弟弟做得太出格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乡干部们虽然坚决维护妇女权益，但本着挽救家庭的原则，还是对陈建国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
陈建国被李家人和乡干部轮番轰炸，彻底没了脾气，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承认错误。
最后，婚，没有离成。
但是，当着乡干部和李家所有人的面，陈建国被迫立下了一份保证书。
陈建国不认字，由乡干部执笔，他结结巴巴地说一句，干部写一句：
保证书
往后打铁或干其他活计挣的每一分钱，必须全部交给妻子掌管。
农忙时必须下地干活，农闲时若不打铁，必须在家帮助照看孩子，分担家务。
不得再听信任何谣言，更不得无故污蔑妻子清白。若再犯，妻子李秀茹有权提出离婚，本人不得反对。
保证改掉酗酒恶习，减少与闲杂人等往来。
保证人：陈建国（按指印）
见证保人：陈建业
公元一九五零年 X 月 X 日
陈建国对这份保证书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服气，觉得丢尽了男人的脸面。
但在乡干部严厉的目光和李家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根本不敢反抗，只能哆嗦着手指，在保证书上按下了红彤彤的指印。
就这样，李秀茹在乡干部和李家人的陪同下，又回到了陈家庄。
陈建国盯着前院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他抬脚想踹，脚尖都快挨到门板了，又硬生生忍住。
保证书那鲜红的手印还在乡干部手里攥着呢，他要是再闹出动静，被那些爱管闲事的村干部揪住，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
他恨透了李秀茹。
这个一向温顺的女人，如今竟扎得他浑身难受。
什么野男人鬼混，他不过是多灌了几口马尿，借着酒劲撒撒疯，她怎么就敢闹到乡里去？
让他被大哥扇耳光，被两个舅子拳打脚踢，还被乡里那几个母老虎一样的女干部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这脸，算是从陈家庄一路丢到乡政府，捡都捡不回来了！
“呸！”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黏糊糊地糊在门口的土墙上。
现在倒好，连家门都不让他进了！
这婆娘是真不想过了！
大嫂王彩凤说得对，女人就是欠收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陈建国恨得牙根痒痒，一股蛮劲上来，真想用肩膀把这破门撞开，揪住李秀茹狠狠揍一顿，让她知道知道，谁才是这天、这地、这家里的主！
他刚铆足劲，门里却传来大女儿引娣的声音，不高不低：
“爹，门踹坏了，还得花钱修。”
“不值当。”
“俺娘说了，你挣的钱都填了后院的无底洞，让你去后院住。”
“啥时候把填进去的钱拿回来了，啥时候再回来。”
陈建国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背过去。
这死丫头，跟她娘一样，学会拿话噎人了！
“引娣！”
“给老子开门！”
“爹，你别喊了，喊破喉咙俺娘也不会开的。”
引娣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闷。
“俺娘还说了，保证书在乡里留着底呢。”
“你要是再闹，她就真去离婚，再也不回来了。”
“放你……”
陈建国那句粗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瞥见隔壁院墙后有人影晃动，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呢。
保证书的事要是传遍全村，他陈建国往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行！”
“你们娘几个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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