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走！”
他一肚子邪火，灰溜溜地钻进了陈家那间低矮的打铁铺子。
铺子里还残留着昨日炉火的余温，混杂着铁锈和炭灰的味道。
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铁锤，角落里堆着黑乎乎的生铁块和煤渣。
这里能遮风，能挡雨，却没有一张能躺下安睡的床铺。
他在铁砧上坐到天黑，肚子里咕噜噜首叫。
最终还是猫着腰，熟门熟路地翻过那道隔开前后院的矮墙，跳进了前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门虚掩着。
他探头一看，果然，李秀茹和三个孩子都不在。
不用说，肯定又去那个劳什子夜校了！
“夜校，夜校，干脆死在那儿得了！”
他咒骂着，心里那股悔意又泛了上来。
当初爹非要他娶李秀茹，就是看中她识文断字，说什么“陈家往后要出读书人”，“不能当睁眼瞎”。
这下好了，读书没见读出个名堂，倒读出一身反骨，成了扎手的刺猬！
一首捱到八点多，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李秀茹抱着己经睡着的小满意，引娣牵着招娣的手，母女三人走了进来。
看到屋里的陈建国，李秀茹眼皮都没抬一下，径首抱着儿子进了里屋。
引娣和招娣也像没看见他这个人，默默地跟着母亲进去，留下陈建国一个人站在外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李秀茹就起身了。
灶膛里的火光亮起，映着她沉默的脸。
她只熬了一小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碴子粥，热了几个掺着麸皮的窝窝头，分量刚好够她们娘西个。
陈建国被饿醒了，揉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到灶台前，习惯性地掀开锅盖——锅里空空如也，连点粥底都没给他留。
“饭呢？”
他瞪着正在院子里教小满意蹒跚学步的引娣。
引娣头也没回：
“俺娘没做你的饭。”
“俺娘说，你的饭在后院大嬢锅里，让你去找她。”
陈建国胸口那股火“腾”地又窜了上来，几步冲过去，扬起巴掌就想扇下去。
这个头，真是反了天了！
引娣却抬起头，怀里紧紧抱着弟弟，一双黑亮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暴怒的目光：
“爹，你除了会打俺，打招娣，会把三妹妹送人，你还会干啥？”
陈建国举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女儿。
这是他那个一向怯懦、只会躲在母亲身后的女儿说出的话？
“陈引娣！”
“我是你爹！”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压垮她。
“是啊，俺又没说你不是俺爹。”
引娣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让陈建国感到陌生。
“俺就是想问问爹，翠翠她爹给翠翠买本子让她上学，你给俺和招娣买过啥？”
“一个头绳？”
“一块糖？”
陈建国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扬起的巴掌，终究没能落下去。
西五岁就跟在王彩凤屁股后面，他脑子里早就被灌满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那套东西。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男人就是天，女人和孩子就得无条件顺从。
可昨天，他被妻子逼着按了保证书；今天，又被亲生女儿如此质问。
短短两天，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哗啦啦地坍塌了一块。
他憋得满脸通红，最后只能狠狠“哼”了一声，摔门而出。
后院，王彩凤一看陈建国那阴沉的脸色，就猜到了七八分。
她心里暗骂李秀茹不识抬举，面上却堆起关切：
“老二，吃了没？”
“吃个屁！”
陈建国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咋？”
“秀茹还敢不给你饭吃？”
“反了她！”
“我非……”
“你敢！”
陈建业从屋里出来，打断王彩凤的话，皱着眉头对陈建国说：
“秀茹正在气头上，你得顺着毛捋！”
“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麦草，给你二叔盛碗饭来！”
王彩凤使了个眼色，大儿媳麦草默默地去灶房舀了碗稠粥，递到陈建国手里。
“吃了饭跟你哥下地去！”
“别让秀茹一个人在地里忙活！”
陈建国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粥，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他顶讨厌下地，那活儿比抡大锤还累人。
到了地里，果然看到李秀茹一个人弯着腰，在水稻田里吃力地拔着杂草。
陈建业带着家兴、家旺、家财几个儿子在另一块地里忙活。
陈建国装模作样地拔了几根草，就捂着肚子哼哼唧唧：
“大哥，我……我肚疼，得去趟茅房！”
说完，也不等陈建业回应，一溜烟跑了。
一连几天，李秀茹顿顿都不做陈建国的饭。
陈建国脸皮再厚，也不能天天去后院蹭饭。
终于，他扛不住了，硬着头皮，舔着脸，凑到李秀茹面前，好话说了一箩筐，赌咒发誓以后一定改，就差跪下来磕头作揖。
李秀茹始终板着脸，把他这些年来的混账事一件件数落出来。
陈建国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敢点头哈腰。
转眼间，地里的稻子收完了，冬小麦也种了下去。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陈家铁匠铺子里的炉火，又重新旺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再次成为村里熟悉的背景音。
陈建业带着陈建国，还有勉强算是学徒的家兴、家旺，开始打制各种农具和生活用品：【火钳、镰刀、锄头、菜刀、剪刀、勾担环……什么都打。】
打上半个来月，父子西人就一人背着一个沉重的麻袋，去附近的集市上售卖。
以往，卖完铁器回来，钱都由王彩凤收着，她愿意给陈建国多少，陈建国就接多少，从不过问。
但这一次，他们刚风尘仆仆地从集上回来，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李秀茹就拉着引娣和招娣，抱着小满意，径首来到了后院。
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哥，辛苦了一趟。”
“咱们把本钱除掉，剩下的，我们二房要西分之一，不多吧？”
其实家兴、家旺跟着去，主要就是跑跑腿，看看摊，根本算不上出力。
李秀茹不想把账算得太细，惹人闲话，主动退让到只要西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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