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钱干啥？”
“这都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我要钱买鸡崽，买猪娃，给三个孩子扯布做冬衣。”
李秀茹抬眼看他，目光清亮。
“咋了？”
“不应该吗？”
陈建业脸上有些挂不住，咳了一声，客客气气地把今天卖的钱全都拿了出来，放在院中的小方桌上。
王彩凤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那沓纸币，脸都绿了。
站在东厢房门口的麦草，看着这一幕，心里畅快。
还得是二婶！
说话软绵绵，办事硬邦邦！
想想自己，六岁被爹娘两斗米卖给陈家当童养媳，在这后院吃了多少苦？
后脑勺那块疤，是王彩凤揪头发硬生生扯掉的；腿关节一到阴雨天就疼，是大冬天被罚跪落下的病根。
好不容易熬到长大，生了两个儿子，本以为能翻身，可王彩凤依旧把着钱匣子不撒手。
她跟自己男人陈家兴抱怨，陈家兴却说：
“妈管钱有啥不好？”
“省得咱们乱花。”
乱花？
她连买个针头线脑都得看婆婆脸色！
此刻，她恨不得李秀茹能多要些钱，仿佛李秀茹多要一分，她就能多得一分似的。
“今年光景不好，铁货卖不上价。”
王彩凤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李秀茹只当没听见，光景好不好她不管，她只要属于二房的那一份。
陈建业数了数钱，推到李秀茹面前：
“秀茹，你数数，这是今天卖的钱。”
“爹在世时常夸你算盘打得好。”
李秀茹也不推辞，把小满意交给引娣，拿起那沓皱巴巴的纸币，手指灵活地翻动，一张一张，数得又快又准。
王彩凤的眼睛紧紧黏在李秀茹的手指和钱上，生怕她偷偷多抽走几张。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忍不住想冲上去把钱抢回来，却被陈建业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
“统共卖了三十六万（旧币，相当于后来的三十六元）。”
李秀茹数完，抬头看陈建业，“大哥，本钱是多少？”
陈建业沉吟一下，说：
“炭钱、生铁钱……刨去一大半吧，算二十万。”
“行。”
李秀茹干脆利落：
“那就除掉二十万本钱，剩下十六万。”
“大哥掌着小锤，最是辛苦，理应拿大头。”
“剩下的，老二和家兴、家旺均分。”
“大哥看这样可行？”
陈建业还没点头，一旁的麦草差点激动得喊出声来。
她男人能分到钱！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陈建业点了点头。
李秀茹抽出二十万放到一边，这是本钱。
“剩下的十六万，大哥分六万。”
“余下十万，他们仨人均分。”
李秀茹继续分派。
陈建业敲了敲旱烟袋，开口道：
“老二抡大锤，出的力气最大。”
“家兴、家旺就是跟着跑跑腿，老二该多分点。”
他心里清楚，以往王彩凤克扣了老二不少，有些过意不去。
他话音刚落，王彩凤就跳了起来：
“家兴、家旺也抡锤帮忙了！”
“咋就不能均分？”
“老二是当叔叔的，帮衬侄子不是天经地义？”
李秀茹看都没看王彩凤，首接从那一沓纸币里数出西万，塞到陈建国手里：
“大哥的情，老二的西万我拿走了。”
“剩下的，都给家兴和家旺吧。”
“天越来越冷，我看狗蛋和狗剩（麦草的两个儿子）还穿着单衣，家兴也该给孩子扯布做棉袄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西厢房门口抱着女儿的冬青，想起那晚冬青帮忙照看小满意的情分，语气缓和了些。
“还有小花妞，小脸都冻红了，扯块厚实花布，给孩子做件暖和的棉袄吧，别冻着了。”
说完，李秀茹抱起小满意，带着两个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建国捏着那西万块钱，愣在原地，看着李秀茹的背影，又看看后院一家子神色各异的脸，讪讪地，也跟着走了。
他们一走，王彩凤立刻一把将桌上剩下的钱全都扒拉到自己跟前。
冬青率先开口了：
“妈，二婶说得在理。”
“天冷了，我想扯块布，给妞妞做棉鞋棉裤。”
麦草见冬青开了口，心里那只憋了许久的小鹿也怦怦乱跳起来，鼓起勇气小声说：
“妈，狗蛋、狗剩的棉裤也……”
她话还没说完，王彩凤的脸就沉了下去：
“以前的棉衣棉裤拾掇拾掇不能穿？”
“小孩子家家的，长得快，今年做了明年就穿不下！”
“浪费那钱干啥？”
“用大人的旧衣服改改就行！”
陈建业闷头抽了两口旱烟，刚想在鞋底上磕磕烟灰，就听见大孙子狗蛋哇哇大哭着从外面跑回来，身上沾满了泥土。
“咋了？”
“又跟谁打架了？”陈建业问。
麦草拉过狗蛋，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心疼又无奈：
“整天爬高上低，就没个安生时候！”
“看看，鞋又张嘴了！”
狗蛋的鞋果然破了个大口子，黑乎乎的小脚丫都露了出来。
陈建业看着大孙子冻得通红的脚指头，心里一抽，摆了摆手，对王彩凤说：
“一家给三万！”
“让他俩拿去！”
“给啥给！”
“箱底还有旧布，我给他们找！”
王彩凤死死捂着钱。
麦草失望地看了一眼闷不吭声的陈家兴，扯着还在哭闹的狗蛋，低头进了东屋，“嘭”地关上了门。
冬青更是气得狠狠踢了陈家旺一脚，扭身回了西屋，把门摔得山响。
陈建业一句话噎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就听见东屋里传来狗蛋更加响亮的哭声，夹杂着麦草带着哭腔的斥骂：
“叫你费气！”
“叫你爬高上低！”
“看看你的裤子，看看你的鞋！”
“这大冷天，你就光着脚过吧！”
“冻死算了！”
这分明是没分到钱，拿孩子撒气。
陈建业重重叹了口气。
挣钱难，这一大家子，谁都想往自己怀里搂点，更难！
都怪老二家的！
要不是她跑来分钱，挑这个头，两个儿媳妇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耳聋眼花的陈老太太，别的声音听不清，唯独重孙子狗蛋的哭声听得真切，拄着拐棍颤巍巍出来：
“谁打俺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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