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杏花村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意。
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平日里是妇人们纳鞋底、说闲话的地界，今日却围满了人，男女老少，抻着脖子，都朝着村口那条唯一的黄土路张望。
“来了，来了！报喜的官差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顿时像炸开的油锅，嗡嗡作响。
只见两名身着皂衣的衙役，骑着高头大马，胸前系着大红花，一路敲锣打鼓而来。为首的衙役中气十足地高声唱喏：“喜报——！杏花村顾家，顾晋年，高中本县县试案首！”
案首！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杏花村是个穷乡僻壤，祖祖辈辈刨土为生，能识文断字己是了不得，更别提考取功名。顾晋年这个名字，村里人倒不陌生，是那个被顾家老宅分出来单过的病秧子书生。三年前，他爹娘相继病故，家徒西壁，只留下几亩薄田和一个从镇上买来的冲喜小媳妇。
在村里人眼里，顾晋年就是个文弱无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风一吹就要倒的药罐子。他那媳妇苏氏，模样倒是周正，可整日里懒懒散散，不是侍弄那几盆花草，就是琢磨着吃食，不像个能操持家务的。这一对，简首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都断言他们不出两年就得变卖田地，沦为乞丐。
谁能想到，这笑谈中的主角，竟一飞冲天，成了县试第一的案首！
人群中，顾家老宅的当家老太太，顾老婆子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拄着拐杖的手捏得死紧，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当初分家，她是如何刻薄这对孤儿寡母的，又是如何断言顾晋年读书是耗子啃书箱，白费粮食的，这些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如今却化作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
“不可能！定是弄错了！”顾老婆子的二儿媳，王氏尖着嗓子叫嚷起来，“他一个病痨鬼，怎么可能考上案首！”
报喜的官差眉毛一横，锣槌往地上一顿，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吓得王氏脖子一缩。
“放肆！府尊大人亲笔朱批，岂容尔等质疑？顾案首何在？速速出来领赏！”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向村子最东头，那座孤零零的、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
而此刻，话题的中心，苏清欢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慢悠悠地修剪着一盆兰花的枯叶。院外震天的锣鼓和喧哗，仿佛都与她无关。
她听到了，从第一声锣响开始就听到了。
但她一点也不意外。
作为这本书的读者，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丈夫顾晋年，根本不是什么病秧子书生。他的灵魂里，住着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拥有过目不忘本领的顶尖桥梁工程师。而她自己，则是陪着他一起穿过来的现代小夫妻。
他们穿进的这本书，是一本大女主宅斗文。书中的女主是县令家的千金，男主是京城来的少年将军。而顾晋年，不过是书中一笔带过，为了衬托女主善良，被她随手救济过，却在赴府试途中染上风寒，一命呜呼的炮灰。
当他们夫妻俩意识到自己成了这对早死的炮灰时，就定下了一个目标：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很好。
而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里，科举，是他们打破命运枷锁的唯一途径。
于是，一个发挥过目不忘的学霸天赋，日夜苦读；一个利用对剧情的先知，为他规划路线，规避风险。这县试案首，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一个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开始。
“嫂子！嫂子！大喜啊！”
村长的儿子张铁牛，一个憨厚的半大小子，满脸通红地冲进院子，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晋年哥他，他考上案首了！”
苏清欢这才放下剪刀，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笑容。她站起身，对着张铁牛微微福了一礼，声音温婉：“铁牛兄弟，多谢你来报信。我家相公还在镇上书肆帮忙抄书，未曾归家。这……”
她说着，面露一丝为难之色。
张铁牛立刻会意，拍着胸脯道：“嫂子你放心，我这就去镇上把晋年哥找回来！”
说着，他风风火火地又跑了出去。
苏清欢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她当然知道顾晋年在哪，他压根没去抄书，而是算准了放榜的日子，一早就去镇上茶楼等着了。此刻，怕是己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她转身走进简陋却干净的厨房，从米缸里舀出半碗白花花的米，又从挂着的腊肉上切下一小块，准备给她的案首相公做一顿庆功饭。
这日子，正一点点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变得有滋味起来。
她这边刚把米下锅，院门就被人推开了。
顾晋年回来了。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略显单薄，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进门后，先是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外人，这才快步走到苏清欢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我听到了，一路上的锣鼓声。”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激动，却又透着一股沉稳，“清欢，我们成功了第一步。”
苏清欢在他怀里蹭了蹭，仰起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什么叫我们？明明是你厉害，我的顾案首。”
顾晋年被她逗笑了，眼里的光芒愈发柔和。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叹道：“若没有你，我连考题的方向都摸不准。谁能想到，那道策论题，竟真的与你提前告诉我的，关于本县水利弊病的思路如出一辙。”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金手指。苏清欢记得书中的一些关键节点，比如这次县试的主考官恰好是个注重实务的清流，他出的考题，都与民生息息相关。
“这只是开始。”苏清欢拉着他的手，走到灶台边，一边看着火一边说，“府试才是关键。按照书里的时间线，下一任的知府，是个极重风骨之人。你的文章，需得添几分傲气才行。”
顾晋年点点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妻子被火光映照的侧脸。有时候他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竟然真的在另一个时空，以另一种身份，携手开启了新的人生。而他的妻子，这个在他原本世界里有些迷糊、爱撒娇的小女人，到了这里，却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和最精准的导航仪。
“都听你的。”他轻声说，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
苏清欢回头，对他嫣然一笑，那笑容，比窗外盛开的杏花还要灿烂。
前路漫漫，但只要他们夫妻同心，这书里的世界，终将任他们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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