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钳岛”，“地狱犬”要塞废墟之巅。
“——回家了！”
当林虎少将那充满了无上荣光的宣告，通过全岛广播，回荡在血色的黄昏中时，整座“铁钳岛”，这片刚刚经历了十八层地狱般血战的土地，瞬间被山呼海啸般的、劫后余生的狂欢所吞噬！
“胜利了——！！！”
“我们赢了！！！”
“祖国万岁——！！！”
滩头阵地上，幸存的“蛟龙”一营的战士们，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和刚刚登陆的战友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哭着，笑着，嘶吼着。
机场跑道上，“猛虎”营的坦克兵们，打开顶舱盖，将一瓶瓶珍藏的白酒，洒向天空，洒向那些永远留在了这片跑道上的、战车的残骸。
海面上，所有的中国战舰，不约而同地，鸣响了它们雄浑的汽笛。那悠长的、充满了胜利喜悦的笛声，仿佛是在告慰那些长眠于此的、“南昌”号、“合肥”号和“泰州”号的英魂。
然而，在这片震天的欢庆声中，有一个人，却是沉默的。
杨汝成。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座被轰塌的山脉的最高处，也就是“地狱犬”要塞的废墟之上。那面由“蛟龙”一营营长冯浪亲手插上的、布满了弹孔的五星红旗，就在他的身旁，迎着海风，猎猎作响。
他没有欢呼，也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雕塑。他的目光，越过了脚下那片正在狂欢的人群，投向了更远方、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广阔的战场。
“队长！”
“猎狐”小队的突击手“尖刀”，抱着两瓶缴获来的、冰镇的美国啤酒，兴奋地跑了上来。
“队长！你在这干嘛呢！快！林将军特批的！今晚……不醉不归！”他将一瓶啤酒递给杨汝成。
杨汝成没有接。
“尖刀。”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像一块被风沙磨砺了千年的岩石。
“你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尖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我看到了胜利！队长！我看到了我们的红旗！我看到了那些被打得屁滚尿流的美国佬！我看到了……我们为‘百灵’，为老‘战鹰’的兄弟们，报了仇！”
他说着，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是吗？”杨汝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了东方的海平面。
“那里。”
“尖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片波光粼粼的、看似平静的海面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漂浮的、燃烧的残骸。
“那里，是‘南昌’号沉没的地方。”杨汝成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一千一百零八名弟兄，连同他们的战舰，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他又将手，指向了脚下那片正在狂欢的、灯火通明的滩头阵地。
“那里。”
“工兵部队正在连夜挖掘的，是‘蛟龙’一营的……临时墓地。三百多个年轻的陆战队员，在冲上那片沙滩的第一个小时里，就变成了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他的手，最终，缓缓地，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还有这里。”
“‘百灵’、老‘尖刀’、‘工蜂’……他们，就死在离这里不远的‘鬼牙礁’。我甚至……连他们的骨灰，都没能带回来。”
“尖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手中的啤酒，仿佛在瞬间，变得有千斤重。
“队长……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和恐慌，“我们……我们赢了，不是吗？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是有意义的！”
“值得？”
“有意义？”
杨汝成缓缓地，转过身，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尖刀”。
“我们用几千个、甚至上万个年轻的生命，用我们最先进的战舰，最勇敢的战士，换来了这座小岛。这，就是你说的‘意义’？”
“那下一座岛呢？关岛？夏威夷？”
“我们还要再填进去多少个‘南昌’号？还要再牺牲多少个‘百灵’和‘蛟龙’？”
“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把侵略者从我们的家里赶了出去。然后呢？等他们舔好了伤口，造出了更先进的武器，他们还会再来！到时候，我们又要用谁的命，去填？！”
“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连串的、冰冷的、充满了血腥味的质问，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尖刀”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那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狂喜，在这些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座山脉的现实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我……”
就在此时，杨汝成手腕上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是林虎将军。
“杨汝成。”林虎的声音，带着一丝胜利后的疲惫，和不易察вершен的沉重。
“是，将军。”
“全岛的美军，己经全部被肃清。你们‘猎狐’，打得很好。是首功。”
“不敢当。”
“我听说了……你现在，在‘地狱犬’的废墟上？”
“是。”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是不是……在想一些，不该由你这个级别的军人，去想的问题？”林虎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严肃。
杨汝成没有回答。
“我告诉你，答案。”林虎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真理。
“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头？”
“——打到他们，再也不敢伸出爪子的那一天，就是个头！”
“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付出比我们的先辈，在一百多年前，所付出的、那份亡国灭种的代价，要小得多的代价！”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林虎的声音，通过通讯器，回荡在这片血色的黄昏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壮的豪情。
“——意义，就是为了让我们的下一代，让我们的子子孙孙，再也不用像我们今天这样，去思考这个该死的问题！”
“——意义，就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在每一寸，由我们用鲜血和生命，光复的土地上！”
“——这就是，我们今天，站在这里的，全部意义！”
“杨汝成，你，明白了吗？”
杨汝成静静地听着。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身旁那面在海风中，愈发鲜红的五星红旗。
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猎狐’……不明白。”
他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随即，他切断了通讯。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这片洒满了战友鲜血的、胜利的阵地上，迎着那冰冷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陷入了长久的、无尽的……
……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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