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碾过皇城根下的青石板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车厢内铺着厚厚的云锦软垫，角落里燃着一小炉安神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悬挂的玉坠，可这份刻意营造的静谧，却压不住苏氏胸口翻涌的情绪。
她侧坐在软垫上，目光紧紧锁在身侧的梁如意脸上。女儿今日穿着的月白色衣裙还沾着些夜露的微凉，裙摆上的银线暗纹在车帘缝隙透进的月光下流转，衬得那张本就清丽的脸庞多了几分沉静的锋芒。从皇宫出来一路到现在，苏氏的话都不多，可指尖的颤抖却泄露了她的不安——翠儿衣衫褪色时贵妃的冷脸、梁愿惨白的神色、皇帝对如意的夸赞，还有方才陆欢被拒后的难堪，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搅得她心绪不宁。
终于，苏氏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梁如意的手腕。她的掌心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的薄茧，温度却格外真切，语气里藏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如意，你跟娘说实话，今日翠儿衣衫出事，是不是你做的？”
梁如意正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灯出神，闻言缓缓转过头。借着朦胧的光线，她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眼底的担忧，那担忧里既有对她的护犊之情，又藏着对事态失控的恐惧。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握住母亲微凉的手，指尖轻轻着她的掌心，试图安抚她紧绷的神经。
“母亲还记得三日前，梁愿让人送来的那匹粉色云锦吗？”梁如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她说是给汀兰水榭的丫鬟做新衣，彰显姐妹情谊，可那布料摸着光鲜，实则掺了劣质染线，遇汗即褪，一洗就烂。”
苏氏的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梁如意的手：“你是说……那布料本就是有问题的？她是故意要害你？”
“可不是么。”梁如意轻轻点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可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她定是想让我的丫鬟穿着这衣服赴宴，等衣衫褪色出丑，再倒打一耙，说我苛待下人、用劣质布料糊弄宫宴，到时候不仅我名声尽毁，连梁家都会跟着受牵连。”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时她天真地以为梁愿是真心示好，欣然收下布料给贴身丫鬟做了新衣，结果宫宴上丫鬟衣衫褪色蹭脏了贵妃的裙摆，梁愿当场“揭发”布料是她所赠，还哭着说“姐姐许是不知布料有问题，并非有意冒犯”，看似维护实则坐实了她的罪名。那次事件后，她被父亲禁足半月，京城里满是对她“刻薄善妒”的非议，而梁愿却借着“心细善良”的名声得了不少夫人的喜爱。
苏氏听得浑身发冷，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个孽障！她怎么能这么歹毒！都是梁家的女儿，她竟想这般害你！”
“她向来如此，只是从前我蠢，没看清罢了。”梁如意淡淡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前世她总以为姐妹情深，对梁愿的话深信不疑，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她踩着上位的垫脚石。
“那你……那你是故意让翠儿穿那件衣服的？”苏氏反应过来，看向梁如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既有对女儿智谋的惊叹，又有对她行事风险的担忧。
“是。”梁如意没有否认，“她既然想设局害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我让人把那匹布‘转赠’给了翠儿，还特意叮嘱她宫宴务必穿上，不过是‘顺其心意’，让她自食恶果罢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从头到尾，我没主动做过任何手脚，布料是她送的，衣服是翠儿自己穿的，褪色是布料本身的问题，就算她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苏氏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悬着的心却并未完全放下。她抬手拍了拍胸口，语气里带着后怕：“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娘商量一下？万一有个差池，被人揪出破绽，你可怎么办？贵妃娘娘那般生气，若是深究起来，咱们娘俩根本扛不住！”
“母亲，我也是没办法。”梁如意看着母亲焦虑的脸庞，心里泛起一丝暖意，“梁愿下手狠辣，若是我不先出手，倒霉的就是我们。而且我算准了贵妃不会真的深究——她要的不过是个立威的由头，翠儿一个丫鬟，梁愿一个世家小姐，罚了、训了，面子也就找回来了，没必要跟梁家撕破脸。”
这些算计，是她前世用血泪换来的经验。深宫之中，权贵之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利益的权衡。贵妃需要借小事敲打世家，皇帝需要借诗作彰显对“刚正”的推崇，而她，不过是借着这股风，给了梁愿狠狠一击。
苏氏沉默了，女儿的话句句在理，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忧。她看着梁如意眼底的沉着与锐利，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儿陌生又熟悉——那个从前遇事只会躲在她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可这份成长，却带着让人心疼的沉重。
“你心思缜密是好事，娘不反对你保护自己。”苏氏轻轻拍了拍梁如意的手，语气里带着郑重的叮嘱，“但往后行事一定要更小心。梁愿心思歹毒，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肯定会想办法报复你。你千万要沉住气，别被她抓住把柄，更不能跟她硬碰硬，知道吗？”
“女儿知道了，母亲放心。”梁如意乖巧地点头，将头轻轻靠在苏氏的肩膀上。车厢里的安神香气息愈发浓郁，混合着母亲身上熟悉的脂粉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她知道母亲是真心为她好，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场与梁愿的较量，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梁愿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接下来的报复只会更猛烈，她能做的，只有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马车缓缓驶进梁府大门，刚穿过影壁，就听到二房院子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夹杂着梁愿尖利的怒骂：“废物！都是废物！连件衣服都弄不好，让我当众出丑！梁如意那个贱人，肯定是她搞的鬼！我跟她没完！”
声音穿透夜色，清晰地传进车厢里。苏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做错了事，还敢这般撒野！”
梁如意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她扶着苏氏起身，语气平静：“母亲别气，她越是气急败坏，越说明她慌了。咱们回汀兰水榭，别让她坏了心情。”
下了马车，春桃早己在院门口等候，见她们回来，连忙上前搀扶：“姑娘，夫人，一路累了吧？厨房温着莲子羹，我这就去端来。”
“去吧。”梁如意点头应下，扶着苏氏走进院子。汀兰水榭的丫鬟们都己歇下，只有正屋还亮着灯，院子里的桂花树落了一地花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刚进正屋坐下，春桃就端着莲子羹走了进来，还顺带带来了一个消息：“姑娘，方才黄乐在院外徘徊了好一阵子，鬼鬼祟祟的，像是在打探什么。”
黄乐是梁愿的贴身丫鬟，也是她的心腹。梁如意闻言，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让她看。对了，小莲那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春桃点头，“小莲己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就等二姑娘下一步动作。”
苏氏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安排？”
梁如意舀了一勺莲子羹递给母亲，解释道：“梁愿吃了亏，肯定会想办法败坏我的名声。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嫡女归》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散播谣言是她最常用的手段，前世她就曾造谣说我苛待下人，让我在京城里受尽非议。这一世，我提前让小莲做好准备，若是她敢造谣，我便让她自食恶果。”
她将自己的计划简略地告知了苏氏——若是梁愿散播“苛待下人”的谣言，她便故意让小莲“犯错”，当着黄乐的面“惩罚”小莲，再让小莲去老夫人面前“哭诉”，揭露是梁愿威逼她做假证，借此削弱老夫人对梁愿的信任。
苏氏听完，又是一阵心惊，可看着女儿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终究还是没有反对，只是再次叮嘱：“一定要小心，老夫人虽疼你，可梁愿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别弄巧成拙。”
“女儿有分寸。”梁如意点头应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管家匆匆走来禀报：“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梁如意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父亲定然是为了今日宫宴的事找她。她放下莲子羹，起身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苏氏连忙起身，叮嘱道：“到了书房，好好跟你父亲说，别惹他生气。”
“放心吧母亲。”梁如意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跟着管家走出了院子。
夜色深沉，通往书房的石板路两旁挂着灯笼，光线昏暗。梁如意跟在管家身后，脚步沉稳。她知道，父亲找她，既有对她今日出彩表现的赞赏，也有对她行事风格的考量。梁靖远虽是梁家主君，却向来谨小慎微，不喜子女太过张扬，更怕子女卷入是非纷争。
走到书房门口，管家轻声通报：“老爷，大小姐来了。”
“进来。”书房内传来梁靖远低沉的声音。
梁如意推门走进书房，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梁靖远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着一卷古籍，他穿着一身常服，脸色比在宫宴上柔和了许多，可眉头却微微皱着。
“父亲。”梁如意屈膝行礼。
“坐吧。”梁靖远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今日宫宴上的事，你做得很好。那首诗立意高远，连陛下都赞不绝口，给咱们梁家挣了不少面子。”
“都是父亲教导有方，女儿只是侥幸。”梁如意谦逊地说道。
梁靖远摆了摆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翠儿衣衫的事，是你做的吧？”
果然还是问了。梁如意没有隐瞒，如实将梁愿送布、布料有问题以及她如何应对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前世的记忆，只说是“察觉布料有异，便顺水推舟”。
梁靖远听完，沉默了许久。他手指轻轻敲击着书桌，发出“笃笃”的声响，书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梁如意垂眸坐着，并不辩解。她知道父亲的顾虑——梁家在朝中立足不易，最忌子女之间内斗，更怕卷入不必要的纷争。可她没有退路，梁愿的步步紧逼，让她不得不反击。
终于，梁靖远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你这孩子，心思比从前缜密多了，可也比从前狠了。”
“父亲，不是女儿狠。”梁如意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梁靖远，“是梁愿先步步紧逼，想要害我。我若不反击，今日受辱、名声尽毁的就是我，甚至还会连累梁家。女儿只是想保护自己，保护母亲，保护梁家。”
梁靖远看着女儿眼底的坚定，心里忽然泛起一丝愧疚。他知道自己这些年对苏氏母女有所疏忽，让梁愿母女得了不少好处，也让如意受了不少委屈。他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了许多：“罢了，这事你做得虽有风险，却也无可厚非。只是往后，莫要再这般冒险。梁愿毕竟是你妹妹，闹得太僵，于梁家不利。”
“女儿明白。”梁如意点头应下，心里却清楚，梁愿绝不会因为“姐妹情谊”就放过她。
“还有陆欢。”梁靖远忽然提起，“今拒绝了他，怕是会得罪他。户部侍郎虽不是什么权臣，可在朝堂上也有些人脉，往后你行事，还是要多考虑些。”
“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梁如意道，“陆欢此人，并非良配，也非良友，早些划清界限，未必是坏事。”
梁靖远看着女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不再多言，只是叮嘱道：“行了，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老夫人定会问起今日宫宴的事，你好好回话，莫要再惹老夫人烦心。”
“是，父亲。”梁如意起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夜色更浓了。凉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却吹不散梁如意心头的凝重。父亲的态度看似默许了她的做法，实则还是希望她能“安分”，可梁愿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她安分？
回到汀兰水榭时，苏氏还没睡，正坐在窗边等她。见她回来，连忙起身问道：“你父亲没说你吧？”
“没有，父亲只是叮嘱我往后行事小心些。”梁如意笑了笑，扶着母亲坐下，“母亲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有的忙呢。”
苏氏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道：“明日见了老夫人，若是她问起翠儿的事，你就说是意外，别多说其他的，免得老夫人烦心。”
“女儿知道。”梁如意应下，心里却明白，老夫人那般精明，定然能察觉出不对劲，只是看她如何应对罢了。
洗漱完毕后，梁如意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缠枝莲纹样，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日宫宴的每一个细节——皇帝的赞赏、贵妃的态度、皇后的眼神、陆欢的算计、梁愿的怨毒……
这只是她与梁愿交锋的第一回合，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梁愿的反扑很快就会到来，而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忽然，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春桃压低的声音：“姑娘，小莲来报，黄乐刚才去了账房，似乎在打听府里丫鬟的月钱，还问了小莲的情况。”
梁如意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来了。梁愿果然要开始散播谣言了。
她起身披衣，对门外道：“让小莲按原计划行事，明日一早，就‘犯错’。”
“是，姑娘。”春桃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梁如意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月光洒在院子里，将桂花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二房院子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早己熄灭，可她知道，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暗处悄然酝酿。
她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梁愿，陆欢，所有欠了她的，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天快亮时，梁如意才浅浅睡去。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梁愿和陆欢逼死的那一天，冰冷的湖水包裹着她，窒息的痛苦让她浑身发抖。可这一次，她没有认命，而是奋力挣扎，最终抓住了一根浮木……
醒来时，窗外己泛起鱼肚白。春桃端着洗漱水走进来，见她脸色有些苍白，连忙问道：“姑娘，您没睡好吗？”
“没事。”梁如意揉了揉眉心，起身洗漱，“准备一下，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她的战场，也即将拉开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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