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冷阁的阴冷尚未浸透骨髓，更严厉的囚禁便接踵而至。
或许是被苏杳临别时那句“看看你的心”隐隐刺痛，或许是天道的指令在持续施加影响，恢复“出厂设置”的萧临，决意要用最彻底的方式，抹除这个“妖妇”可能残存的影响。
当日下午，苏杳便被转移至王府地牢。
这里比冷阁更加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铁锈气息。
石壁冰冷，只有高处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投下微弱的光线，照亮飞舞的尘埃。
铁栏之外，是幽深黑暗的甬道，仿佛通往无尽深渊。
苏杳坐在铺着干草的简陋石床上，背脊挺首，面无表情。
手腕上的红痕己经转为青紫，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现状，寻找着破局之点。
天道能清洗记忆，但能彻底抹杀一个人的情感基础和潜意识吗？
那些共同经历过的、生死与共的瞬间，那些脱离了“剧本”的真实互动，难道真的能被删除得一干二净，不留丝毫痕迹？
她不相信。
记忆可以被覆盖，但感觉不会轻易消失。
就像肌肉拥有记忆，心脏，或许也有。
她要赌一把。
赌萧临灵魂深处，还残存着对“真实”的感知。
赌那些被强行压制的记忆，能够被强烈的刺激所唤醒。
而刺激，未必是温情的回忆。
有时候，极致的对立和尖锐的言语，更能刺破虚假的屏障。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地牢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铁栏外的火把被依次点燃，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映照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萧临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势迫人。
只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寒冰，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苏杳身上，充满了审视、厌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狱卒战战兢兢地打开牢门，然后迅速退到远处，不敢靠近。
萧临迈步走进牢房，空间顿时显得逼仄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杳，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苏杳，”他开口，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波澜，“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与皇帝勾结的细节，还有你背后的同党。或许，本王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标准的审问台词，符合他此刻被设定的“怀疑王妃是细作”的人设。
苏杳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冰冷的目光。
她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萧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勾结？同党？”苏杳轻轻重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王爷，你脑中现在看到的‘证据’，是不是我深夜传递消息，是不是我与你虚与委蛇，是不是我试图探听你的军政机密？”
萧临眼神一厉：“你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苏杳反问，语气陡然变得尖锐，“我承认的是，你看到的，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剧本’！就像戏台子上演的木偶戏，线怎么牵，你就怎么动！”
“胡说八道！”萧临怒斥，但心底那丝烦躁感更重了。
“我胡说？”苏杳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向前一步，逼近萧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王爷，你肩胛骨下方那道最新的箭伤，是怎么来的？”
萧临一怔，下意识地想去摸那道伤。那是之前遇刺时，苏杳为他挡下的那一箭造成的擦伤。
记忆被修改，他只觉得这伤来得模糊，似乎与某次遇袭有关，但细节不清。
“一次寻常刺杀罢了。”他冷声道。
“寻常刺杀？”苏杳笑了，笑声在地牢中回荡，带着凄凉和讽刺，“那支淬了毒的冷箭，是冲着你心口来的！是我！苏杳！把你推开，用后背硬生生替你挡了一下！箭簇擦过我的肩膀，也划伤了你！你当时抱着我，手在发抖，吼着让太医滚过来！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击着萧临混沌的记忆壁垒。
萧临的眉头紧紧锁起，脑中似乎有模糊的画面闪过——混乱的场面，飞溅的鲜血，一个女人苍白的脸，还有自己胸腔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但很快，这些碎片就被更强烈的“苏杳是细作”的设定压了下去。
“荒谬！那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他强行否定，但语气己不如最初那般斩钉截铁。
“苦肉计？”苏杳步步紧逼，“好，就算那是苦肉计！那雷雨夜书房外的对话呢？
你问我为何要救你，我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说好联手对抗真正的威胁！那些话，也是剧本里写好的吗？”
“还有你身上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会酸痛！是我找了古籍，调配了药油，每晚为你推拿！你最初抗拒，后来却会主动让我帮你！那些夜晚，书房里只有我们两人，烛火下，你闭着眼，眉头舒展……这些剧本外的时光，你都不记得了吗？！”
最后这一句，苏杳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心碎。
她不是在陈述事实，而是在用尽力气，试图唤醒一个沉睡的灵魂。
“剧本外的……时光？”萧临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那里面没有狡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期待。
一些更加清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烛光下，女子低垂的眉眼，指尖温柔的力度，药油散发出的淡淡清香，还有自己内心深处罕见的宁静……
不！不对！
天道的力量再次强行干预，将这些“异常”的记忆碎片打散、模糊。
萧临猛地后退一步，捂住刺痛的额头，眼神重新被暴戾占据。
“妖妇！休要再用妖言惑众！”他厉声喝道，仿佛要借此驱散内心的动摇，“你以为编造这些谎言，就能让本王放过你吗？”
苏杳看着他痛苦挣扎又强行镇压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她知道，一次刺激远远不够。
天道的禁锢比想象中更牢固。
她不再试图唤醒，而是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语气，冷冷地说道：“谎言？萧临，你可以不相信我，可以囚禁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但你别忘了，强行抹去的东西，总有一天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回来。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里，发现自己亲手推开了唯一真实的东西时，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愚蠢！”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回石床坐下，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孤绝。
地牢中陷入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萧临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人，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混乱。
厌恶、愤怒、怀疑，与那些不断试图冒头的、陌生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地牢。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将一切隔绝。
地牢重归黑暗与寂静。
苏杳缓缓睁开眼，望着冰冷的石壁，一滴泪终于无声滑落。
但她很快抬手擦去，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唤醒是一场持久战。
而她，有的是耐心，和与他、与这天，斗到底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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