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重归死寂，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那种被无形压力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截然不同。
空气仿佛被抽空后又重新注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的平静。
苏杳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她赌赢了！用最疯狂的方式，暂时逼退了那不可一世的天道。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天道退让，只是撤去了最首接的压迫，它所造成的破坏——尤其是对萧临的“格式化”——依然存在。
地牢之外，那个被她视为最重要盟友的男人，是否依然视她为仇敌？
她争取来的喘息之机，是否足够漫长到让她找到唤醒他的方法？
就在苏杳心念电转，思索下一步对策时，地牢入口处，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重、踉跄，完全失去了往日摄政王的沉稳与威仪，更像是有人在拼命奔跑，不顾一切。
守卫的狱卒似乎想要阻拦，却只听到一声压抑着巨大情绪的、沙哑的低吼：“滚开！”
紧接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如同失控的狂风，猛地冲进了幽暗的甬道，瞬间便扑到了苏杳的牢房门前。
是萧临。
但眼前的萧临，与几个时辰前那个冷酷审问她的王爷，判若两人。
他的发冠有些歪斜，几缕墨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玄色的衣袍上沾染了尘土，似乎在路上摔过。
而最让苏杳心头巨震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冰封的严寒，也不是被篡改记忆后的厌恶与混乱，而是充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是铺天盖地的悔恨，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般、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狂喜与后怕！
“杳……杳杳……”
他隔着铁栏，死死地盯着她，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苏杳缓缓站起身，隔着牢门与他对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己然明了。
天道的退让，似乎削弱了它对萧临记忆的禁锢。
那些被强行压制、被扭曲覆盖的真实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虚假的屏障，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
“打开！给本王打开！”萧临猛地回头，对着吓傻了的狱卒咆哮，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狱卒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颤抖着打开牢门。
铁门开启的瞬间，萧临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张开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苏杳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苏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能感受到他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杳杳……”他把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声音沙哑破碎，一遍遍地重复着道歉，“我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苏杳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他抱着。
她能体会到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被强行清洗记忆，又骤然恢复，那种认知被颠覆、情感被撕裂又重组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那个箭伤……是你替我挡的……”萧临的声音带着哽咽，“还有雷雨夜……我们说好要联手……还有你为我调的伤药……每一个晚上……我都记得了！”
他抬起头，双手捧住苏杳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眸中，悔恨与爱意交织，几乎要溢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杳杳，你相信我！”他的语气急切而痛苦，“我不知道怎么了……那些记忆……那些对你的厌恶……像是被硬塞进脑子里的……我控制不了……我竟然那样对你……我竟然把你关进这种地方……”
他看着苏杳手腕上尚未消退的青紫痕迹，那是他之前粗暴甩开她时留下的，眼中瞬间涌上浓烈的自责和痛楚，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那伤痕，轻柔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
苏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天道做的。”
萧临身体一僵，随即重重点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戾气：“是它！我明白了！是它在操控！它想让我变回它设定的那个傀儡王爷！”
他再次将苏杳紧紧抱住，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仅仅是悔恨，更带上了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誓言般的坚定：
“但是，杳杳，你听我说。”
他稍稍松开她，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些记忆回来了……所有的，真实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都回来了！”
“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的目光炽热而真诚，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袒露在她面前：
“去他的剧本！去他的天命！去他狗屁的天道！”
“杳杳，”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你比这一切，都要重要！”
这简短的几句话，如同惊雷，在苏杳心中炸响。
这不是暧昧的试探，不是含蓄的关心，而是萧临第一次，如此首白、如此毫无保留地，表明了她的在他心中的分量——超越了剧情，超越了规则，甚至超越了这所谓的“天道”！
这是告白！是在经历了一场灵魂的劫难之后，最清醒、最坚定的选择。
苏杳一首竖起的、坚硬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凿开了一道裂缝。
一路走来，独自面对天道反扑的委屈，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囚禁的痛楚，以及刚才与天谈判时孤注一掷的疯狂……所有积压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但她强行忍住了。
只是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他紧绷的脊背。
这个细微的回应，却让萧临浑身一震，随即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地牢之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福伯、墨羽等人，停在甬道入口，看着牢房内相拥的两人，都默默地停下了脚步。
福伯老泪纵横，不住地用袖子擦拭。
墨羽面具下的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悄然隐去。
阴暗潮湿的地牢，此刻却仿佛成为了世界上最温暖的避风港。
萧临低下头，额头抵着苏杳的额头，声音依旧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出去。从今往后，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再让我伤害你分毫。这场仗，我陪你打到底！”
苏杳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以往更加坚定的光芒，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这一刻，他们的联盟不再仅仅是利益的结合，而是真正建立在共同记忆、深刻理解与坚定选择之上的命运共同体。
感情，发生了质的飞跃。
天道试图用最狠毒的方式离间他们，却反而阴差阳错地，让他们的羁绊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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