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书房。
萧临合上最后一本兵部递来的加急文书，揉了揉眉心。烛火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更漏滴答，提醒着夜的深沉。
然而，他的思绪却并未完全从公务中抽离，反而飘向了西侧那个偏僻的院落，落在了那个近日来行为举止变得极其反常的女人身上——苏杳。
自那日“取血”事件后，萧临便下令暗中加强对苏杳的监视。
起初，他只是出于一种惯性的警惕，一个突然变得不像她的人，总归是值得怀疑的，尤其是在这暗流涌动的京城，在他这个位置，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牵扯出巨大的风波。
他原以为，苏杳那日的表现，或许只是一时情急的爆发，或者是某种以退为进的新手段。
毕竟，她过去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也曾用过不少愚蠢的花招。
但连日来暗卫呈报上来的消息，却一次次颠覆他的认知。
观察记录一：对恐惧与疼痛的非常规反应。
暗卫报：王妃手腕伤势未愈，但换药时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反而饶有兴致地向太医询问伤口愈合的机理与何种药材能最大程度淡化疤痕。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天气，而非她自己的身体。
这与过去那个被针扎一下都要梨花带雨半日的永宁侯府嫡女，判若两人。
萧临指节轻叩桌面。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女，对疼痛的耐受度突然变得如此之高？这不合理。除非……现在的苏杳，早己习惯了远比这点皮肉之苦更甚的磨难。
这个念头让他眸色微深。
观察记录二：对逆境与挑衅的逆向处理。
柳如烟两次上门，一次嘲讽，一次疑似下毒（虽然后来证实酒水无毒，但意图明显）。
暗卫详细描述了苏杳的反应：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反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和教导？
她似乎完全跳出了“受害者”或“争宠者”的角色框架，以一种超然的、近乎戏谑的态度，将柳如烟的挑衅化解于无形，并反将对方羞辱得溃不成军。
萧临回忆起那日苏杳评价他“台词老套”时的眼神，冷静，锐利，带着一种古怪的审视感。
如今看来，那并非偶然。她对柳如烟的态度，是这种行为的延续。
她不怕得罪柳如烟，甚至不怕得罪柳如烟背后的势力？她依仗的是什么？永宁侯府？不，永宁侯府还没那么大的能量让她如此有恃无恐。
观察记录三：超出常理的知识与行动力。
最让萧临感到意外的，是苏杳对那个小院的管理。
她似乎极度缺乏安全感，或者说，对身边的人极度不信任。
她并未苛责或打骂那些明显怠慢她的下人，而是做了一件让萧临都感到意外的事——她开始“优化”院内的运行规则。
她画了一种奇怪的表格，称之为“值班表”和“职责清单”，将洒扫、膳食、采买（虽然她目前并无多少可采买的）、通报等事项明确到个人，规定了轮换时间和标准。
她甚至简化了院内物品的登记和领取流程，要求绿蕊用她教的所谓“记账法”记录每日用度，清晰明了。
起初，那些习惯了混日子的下人颇不以为然，但苏杳的执行力极强。她亲自示范如何将角落打扫得一尘不染，如何将物品归类摆放整齐。
对于完成得好的人，她会给予非常实际的“奖励”——比如，多一份点心，或者允许提前片刻休息。
对于阳奉阴违者，她也不动怒，只是严格按照“规章”，扣除相应的份例或安排更繁重的工作。
不过短短数日，那个原本死气沉沉、杂乱无章的小院，竟开始显露出一丝罕见的井井有条。
下人们虽然依旧对这位王妃感到畏惧和陌生，但那种机械般的麻木感似乎减退了些许，至少，他们开始知道做什么、怎么做会得到好处，偷懒会立刻受到惩罚。
一种奇异的、基于明确规则的高效运转，在那个小范围内悄然建立。
这种管理手段，萧临闻所未闻。
它不像后宅主母依靠权威和恩威并施的驭下之道，更像是一种…… 精简的、高效的制度构建？这绝不是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深闺女子能想出来的。
萧临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落。
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描述苏杳。
最终，他在纸的顶端写下了西个字：观察对象：苏杳。
然后，另起一行：
疑点一：性情大变。判若两人，非惯常伪装所能解释。伪装可掩饰情绪，难以彻底改变思维模式与知识储备。
疑点二：目的不明。不为争宠（甚至有意规避与本王接触），不为报复（对柳氏仅为化解，未主动攻击），其行为逻辑围绕“生存”与“秩序”展开，格局异于常妇。
疑点三：能力异常。疼痛耐受度高，言辞犀利，精通某种奇特的统筹管理之法。
笔尖停顿，墨迹在纸上微微晕开。
萧临的眼前浮现出苏杳那双眼睛，不再是过去痴缠时的狂热或委屈时的泪眼朦胧，而是清亮的、冷静的，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通透和疏离。
他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日在她面前，自己眼中那一瞬不受控制出现的空洞感。
那种感觉极其短暂，却让他事后回想起来，莫名地烦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干扰了他的意志。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萧临眸色沉静如寒潭，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欲。他放下笔，将写满字的纸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将其吞噬，化为灰烬。
有些观察，只能存在于暗处。
“她到底是谁？”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没有期待答案，只是一个纯粹的疑问。
过去的苏杳，是他厌恶且可以轻易掌控的。
现在的这个“苏杳”，却像一团迷雾，难以捉摸，甚至隐隐让他感到一种脱离掌控的不适。
这种不适，并未带来愤怒，反而勾起了一丝被他压抑己久的好奇。
或许，这场由她开始的“戏”，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需要更近距离、更细致地观察。也许，是时候打破目前的“静观”状态了。
“追影。”萧临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淡淡开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单膝跪地：“主子。”
“西院那边，盯紧一点。事无巨细，尤其是她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一字不漏。”萧临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去查一下，永宁侯府这位嫡女，在出嫁前，可曾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经历，或者……接触过什么奇人异士。”
“是。”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萧临重新拿起一份奏折，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文字上。
苏杳……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充满了未知的谜题。
而解开谜题，向来是他擅长且乐于做的事情。
这场暗中开始的观察，或许会成为这盘错综复杂的权力棋局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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