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那盘没下完的棋,像颗浸了水的石子,在萧珩心里沉了一夜,漾开的波纹怎么都散不去。
“疏通而非堵塞”“引导而非取代”——谢晚晴落子时随口说的两句话,竟像把钝刀子,慢慢割开了柳若烟那些花里胡哨的“新政”外皮。
他后半夜翻出堆积的奏报,越看越心头发紧:江南漕运堵了半月,商户们哭着求放行;京郊粮囤被市易司强征,粮商们干脆关了铺子——哪一样不是“堵”出来的乱子?
苏公公的回话也悄没声地递了上来:冷宫那位废后,除了身边那个叫芝兰的宫女,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她院子。翻来覆去就那几本翻烂了的《史记》《论语》,半点异常都没有。
可就是这份“无异常”,反倒让萧珩心里的疑团拧得更紧。一个被关在冷宫里的女人,怎么就能把朝堂上的烂摊子看得这么透?
他手指着手上的奏折,说不清是探究,还是藏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倚重。
翌日早朝,金銮殿里的空气像结了冰,一进殿就能闻出火药味。
“市易法”的争论刚冒头,就被一群勋贵和中下级官员的诉苦声掀了顶。
“陛下!臣那族弟在西市开的绸缎庄,前天被市易司的人堵了门!硬把仓库里的上等蜀锦拉走大半,给的价钱连成本三成还不到!族弟昨天来哭,说铺子要关张,家里妻儿都快断炊了!”户部一个从五品的主事,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朝地上跪了下去。
“还有京城米价!”
兵部的一个员外郎紧跟着出列,声音发颤,“臣家老仆的同乡,就住在南城贫民区,昨天托人捎信来,说正经米铺全关了门,黑市上一石米炒到两千文!那同乡家里三个孩子,昨天为了半袋发霉的糙米,跟粮贩子在街上打起来,被打断了胳膊!”
“市易司的官吏比强盗还横!上个月臣路过东市,亲眼见他们抢了个卖布的小商贩的车子!谁敢拦就拖去打板子!再这么闹下去,民心都散了!”
哭穷的、骂街的、拍着朝笏喊“国将不国”的,吵得御座上的萧珩眉头都没动一下。他就那么垂着眼,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柳若烟那一伙的人慌了。
张御史攥着朝笏就冲了出来,脖子梗得像只斗架的公鸡:“陛下!此乃改革必经之阵痛!不过是些奸商故意囤货抬价,刁民趁机作乱,何足挂齿?当务之急是用雷霆手段镇压,才能显出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可别被这些迂腐之言骗了!”
“迂腐?”
一声沉雷似的喝问突然炸响,吓得殿里瞬间静了下来。
众人扭头看过去,只见陈太傅拄着拐杖,一步步从文官队列里走出来——老头发须都竖起来了,拐杖往金砖地上一顿,震得周围官员都缩了缩脖子。
“张御史,你倒说说,什么是‘阵痛’?”
陈太傅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京城百业凋敝,小商贩们关门逃荒,是阵痛?朝廷府库的银子全填进了市易司,前线将士的军饷还拖着没发,也是阵痛?这‘痛’要痛到什么时候?痛到百姓反了,江山易主吗?!”
张御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强辩:“这、这是下面官吏执行不力!跟贵妃娘娘的法子没关系!贵妃娘娘的市易法,立意多高远——”
“立意高远就能当饭吃?”
陈太傅冷笑一声,拐杖又往地上一戳,“要是闭着眼睛想个‘高远立意’就能治国,那还要我们这些朝臣干什么?还要六部衙门干什么?干脆把宫门一关,坐着编书得了!”
他转身对着萧珩深深一揖,脊梁骨挺得笔首:“陛下,老臣不是反对新政,是反对这种拿百姓当垫脚石的乱法!这几日老臣让人跑遍了京城内外,查了些实在东西,恳请陛下过目!”
说着就从袖管里掏出个厚厚的折子,递了上去——那是他照着谢晚晴提点的路子,连查了三天三夜才整理出来的,纸页边缘都被手指磨得起了毛。
萧珩示意苏公公把折子拿过来。刚翻开第一页,他的眼神就凝住了。
上面的字一笔一划都透着较真:
【市易司收上等丝绸,官价五百文一匹,街上市价一千八百文,黑市己经炒到两千五百文】;
【精米官价八百文一石,现在京城里找不着一家开着门的米铺,黑市米价翻着跟头涨】;
【列了二十七家受牵连的商户,十八家己经卷铺盖逃了,剩下九家的掌柜,昨天还在户部衙门口哭着要上吊】;
【最后夹着三张血印诉状,红殷殷的指印盖在“被逼得家破人亡”那几个字上,看得人眼晕】。
每一条都像根针,扎得萧珩太阳穴突突首跳。这哪是“阵痛”?分明是朝堂上烂了个窟窿,再不管就要漏风塌顶了!
殿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所有人都盯着御座上皇帝越来越沉的脸色。张御史还想狡辩,扯着嗓子喊“这些数据都是夸大其词”,就被苏公公轻轻扯了扯袖子。
苏公公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刚好能飘进萧珩耳朵里:“陛下,老奴昨儿给太傅送茶,听见他跟门生念叨,说这些数儿,是前些日子在静思苑外,那位娘娘随口点拨才查的。”
静思苑!谢婉晴!
萧珩脑子里“嗡”的一声,那盘棋、那两句话突然清晰起来。
眼前这血淋淋的数字,不就是谢晚晴说的“堵塞必溃堤”?她不光点出了问题,还把证据递到了自己眼前!
一股火“腾”地从心底窜上来——是被柳若烟蒙骗的怒,也是被谢晚晴点醒的庆幸。他手指攥着折子,指节都泛了白,再没半分犹豫。
“够了!”
萧珩“啪”地合上折子,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砸在金銮殿的金砖上,震得所有人都缩了脖子。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张御史,又落在陈太傅身上,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沉痛,却字字掷地有声:“太傅所列,桩桩件件都是实据,看得朕心口发堵!这几日朕也琢磨着,这新政越推越偏,早就背离了初衷,成了扰民害国的东西!”
这话一出,殿里死一般的静。
陛下这是……要否了贵妃的新政?!
“传朕旨意!”
萧珩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座台阶,“即日起,京城所有市易法试行全停了!市易司立刻查封,账目交户部和大理寺一起查,一个子儿都不能漏!里头涉案的官吏,不管是谁的人,一律严惩!被强征的东西,查清楚原主,该还的还,该赔的赔!”
暂停新政!查封市易司!严惩官吏!
三道旨意像三道惊雷,劈得柳若烟那一伙人腿都软了。张御史扶着旁边的柱子,嘴唇哆嗦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陈太傅那些老臣,眼圈瞬间红了,齐刷刷跪下去,声音哽咽着喊:“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这场闹了快一个月的朝堂乱子,总算以皇帝的“幡然醒悟”落了幕——柳若烟自得宠以来,头一次栽得这么狠,这么彻底。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就飞遍了皇宫内外。
长春宫里,柳若烟刚听完心腹宫女的回话,手里的玉如意“哐当”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谢晚晴!一定是那个贱人!”
她抓起梳妆台上的官窑青瓷瓶,狠狠砸向柱子,碎片溅了宫女一身,“她被关在冷宫里还不安分,竟敢毁我的心血!”
她精心打造的“改革贤妃”形象,她用来压过谢晚晴的唯一筹码,就这么没了。
柳若烟死死攥着帕子,指缝里都渗出血来,眼神毒得像淬了蛇蝎:“我不会放过她的……绝对不会!”
而静思苑里,芝兰捧着刚打回来的热水,跑得满脸通红:“娘娘!陛下下旨了!市易司封了!那些欺负商户的官吏都被抓了!”
七七正坐在窗边翻书,闻言只是抬了抬眼,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的字,淡淡“嗯”了一声。
这才只是第一步。
敲掉柳若烟最得意的“武器”,接下来,就该轮到拿武器的人了。她太清楚柳若烟的性子——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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