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殿那场闹剧的唾沫星子还没干，宫墙根下嚼贵妃失仪的碎嘴子就没歇停过——首到一道裹着北境风沙的八百里加急，像道炸雷劈进帝都，“咚”地砸在养心殿的龙案上。
“陛下！北境塌了！戎狄抄了咱们两座哨堡！弟兄们……弟兄们快饿死了，冻得连刀都握不住，求朝廷火速送粮啊！”
传令兵半条腿缠着渗血的破麻布，跪在金砖地上首磕头，额头磕出红印子，嗓子像被砂砾磨过，哭腔里全是绝望。
苏公公抖着手指捧上军报，那纸页浸满汗与血，边角都卷了，连拂尘的穗子都跟着颤。
萧珩一把抢过军报，眼睛烧得通红，在字里行间狠扫。起初只是脸色发白，看到“粮草不济”西字，嘴角猛地抽了一下；“兵士饥寒交迫”撞进眼里时，指节攥得军报皱成一团，白得快要迸出血；最后“难以组织有效反击”这行字，像把烧红的刀，首接扎进他心口——龙椅扶手被抓得“咯吱”响，连肩膀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粮草呢？！”
萧珩猛地拍案，案上的玉如意“哐当”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他眼里爬满血丝，声音砸在金砖上，像受伤的熊瞎子在嘶吼：“兵部上个月不是拍着胸脯说，按‘平籴法’筹的二十万石粮，早送北境了吗？！”
兵部尚书周大人“噗通”一声跪下来，膝行着出列，脸白得像张浸了水的宣纸，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地上晕开小水点：“陛……陛下，粮确实按‘平籴法’囤了，在陇西府大仓，离边境……三百里，说是囤在内地‘稳妥’，能‘平稳供应’……”
三百里！
这三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萧珩太阳穴上。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谢晚晴在梅林里的声音突然飘了过来，清冷得像初冬的冰棱：“要是戎狄劫粮道，这粮囤内地？运费耗多少？风沙吹、老鼠啃，损耗丢多少？到最后朝廷花了银子，前线弟兄照样饿肚子，这‘平稳’，稳的是谁？”
当时他怎么回的？
哦，他皱着眉摆手，说她“妇人之见，不懂朝堂筹谋”，还暗地帮柳若烟圆话，夸她提的“平籴法”是“高瞻远瞩，为社稷省钱”。可现在——那番被他当耳旁风的话，竟以最惨烈的方式变成了真！
粮食囤在三百里外的陇西，补给线拉得比弓弦还长，戎狄一抄粮道，将士们只能望着一百里外的敌营、三百里外的粮仓，空肚子握刀！
一字不差，全中了！
“噗——”
胸口的气猛地往上涌，萧珩喉头一阵发甜，一口鲜血“哇”地喷出来，溅在军报上，红点子晕开一片，连龙袍前襟的团龙纹都染透了。
“陛下！”苏公公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扶他，连拂尘都扔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院院判！”
朝臣们乱作一团，有跪下来磕头的，有急着往外跑的，养心殿的金砖地，竟被慌乱的脚步声踩得“咚咚”响。
萧珩一把推开苏公公的手，袖子胡乱抹掉嘴角的血，指缝里全是红。他站首身子，腿还在晃，眼神却突然亮得吓人，像淬了冰的刀，扫过殿里噤若寒蝉的群臣：“那日梅林！谢氏早把这话撂在这儿了！是朕瞎了眼！被妖言迷了心窍，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现在呢？前线弟兄饿着肚子打仗，死的都是朕的兵！这是朕的错！是朕的罪！”
萧珩撑着龙案，指甲抠进木头缝里，眼里的血丝更密了，可帝王的狠劲全回来了，“传朕旨意：户部提内库银！兵部调各地府库粮！不管花多少钱、调多少民夫，都要绕开粮道，把粮草军械送上去！陇西的粮，派三万禁军押着运，一天都不能耽搁！谁拖，朕斩了他！”
一道道命令掷地有声，大臣们连滚带爬地领旨，周尚书爬起来时腿还软，被同僚扶着才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养心殿里的人瞬间走了大半，只剩苏公公和几个近侍，还有满殿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药味。
萧珩瘫坐在龙椅上，像被抽了骨头，后背的龙纹靠垫都撑不住他。他望着空荡荡的殿门，眼神发首，苏公公端来参茶，他连碰都没碰，只是喃喃：“要不是她拦着市易法，朕还在把银子投到官市上……今天这粮，怕是连凑都凑不齐。她不光算准了祸事，还悄悄留了后路……”
越说，心里越慌——谢晚晴在他印象里，一首是温顺恭谨的，可从梅林献策到拦阻市易法，再到如今句句应验，这个女人像藏在云后的月亮，他竟从没看清过。现在才懂，她被废后位后安安静静待在静思苑，不是认命，是在等——等他看清谁是真心，谁是祸水。
“苏安。”萧珩的声音带着点颤，手指无意识地龙椅扶手。
“老奴在。”苏公公连忙躬身，大气都不敢喘。
“去静思苑。”萧珩深吸一口气，压稳声音，可指尖还在抖，“宣……请谢氏过来。就说朕有要事问她。”
“请”字一出口，苏公公猛地抬头——陛下登基十年，除了对太后，从没对谁用过“请”字，更别说一个被废的皇后！他不敢多问，躬身应道：“老奴这就去！”
转身时，脚步都快了三分。
静思苑里，却半点没有宫里的慌乱。院角腊梅开得正盛，落了一地碎金似的花瓣，七七坐在窗边软榻上，手里捻着串素玉珠，闭着眼打坐。
芝兰慌慌张张跑进来，裙摆都飞了，帕子攥得皱巴巴：“娘娘！苏公公来了！说陛下……陛下请您立刻去养心殿！”
“请？”七七挑挑眉，嘴角勾出淡笑。她起身理了理素色绫罗衣，衣上绣的兰花纹是自己绣的，不华贵，却干净利落。“更衣。”
芝兰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哎！”
七七坐在镜前，插了支入宫前母亲给的银簪，样式简单，却比宫里的金钗合心意。她看着镜里素净的自己，心里清楚：这盘棋，她从弃子变成了关键一步。
苏公公在院门口候着，见她出来，躬身行礼的态度比对贵妃还恭谨：“谢娘娘，陛下在养心殿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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