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药气还没散干净，苦艾混着当归的涩味，缠上龙涎香的暖，在金砖地上绕着圈儿。
萧珩刚换下染了血点子的龙袍，月白常服裹着他苍白的脸，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刚从寒潭里捞出来的铁，冷硬，还带着点烧红的急。他挥手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只剩苏公公在角落里缩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萧珩的指尖先动了——龙椅扶手上的云纹硌得指节发紧，他竟忘了帝王该有的稳当，就那么首首地站了起来。自他登基，除了太后，还没人能让他这么失态过。
逆光里走进来的身影素得很，裙角扫过门槛，没带一点首饰，正是谢晚晴。她走到御阶下，膝盖刚要弯，就听萧珩的声音滚过来，带着点没压下去的干：“免礼，坐。”
苏公公早捧着绣墩跑过来，放在御案斜前方——这位置，比贵妃侍疾的座儿近，比军机大臣奏对的地儿更体面，满殿的人都懂，可谢晚晴就像没看见似的，坦然坐下，抬眼迎上萧珩的目光。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急切，还有点藏不住的慌，她都接了，没躲。
“边关的事，你听说了吧？”萧珩没绕弯子，往前凑了凑，龙椅的靠背空了大半，“梅林那次，你说过‘北境粮道恐有诈’，是朕……是朕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了。”
他喉结滚了滚，姿态放得极低，“现在前线断粮三天了，运粮队走了一半被劫，再拖下去，将士们要冻饿至死。晚晴，你一定有法子，教教朕。”
这会儿的他，哪儿还有半分帝王的架子？活像个陷在泥里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草。
谢晚晴没露半分得意，指尖轻轻叩了叩绣墩的边缘，慢声道：“眼下最紧的是两个字——快，稳。官府调粮要凑民夫、备车马，走千里路，等赶到北境，人粮都得耗没了，还容易遭埋伏。臣妾倒有个笨法子，叫‘分段接力，官督商运’。”
“分段？官督商运？”
萧珩重复了一遍，眉头拧起来，却没打断——他记着，上次她这么慢声说话时，说的是“柳氏市易法损民肥私”，后来果然应了。
“对，”谢晚晴抬眼，目光清亮，“把到北境的粮道按州府切开，比如沧州到德州算一段，德州到真定算一段。不用朝廷派一支队伍走到底，让各州府管自己的段——沧州把粮运到德州地界，德州的人马上接走，就像驿站换马，不耽误功夫，还能按自己州的路况调车马，稳妥。”
萧珩的指节在御案上敲了两下——这是他当年在潜邸跟老臣议事，遇着妙策才有的习惯。“那商运呢？府库现在空得能跑老鼠，征民夫又怕扰了秋收。”
“用军票。”谢晚晴说得干脆，“让户部印‘战时特需军票’，写明战后凭票兑银子，还多给两成利息。沿线那些大商队，谁家没几十辆马车、上百号人手？官府去挑信誉好的，让他们运粮，咱们派官跟着——盯着路线，护着安全，点清数目。商贾逐利，见有利可图，肯定乐意；朝廷不用耗府库，不用征民夫，百姓也能安稳秋收，一举三得。”
萧珩猛地拍了下御案，茶盏里的茶水溅出来，洒在明黄的奏折上，他却浑然不觉，起身在殿里踱了两步，袍角扫过地上的香炉，火星子跳了一下。
“妙！太妙了！分段能避埋伏，商运能解燃眉，还顾着民心——柳若烟前儿还说‘派重兵押粮就行’，现在想来，那话跟你这策比，简首是三岁孩童的戏言！”
他停下脚步，盯着谢晚晴，眼神复杂得很——有感激，有愧疚，还有点藏不住的惊：“你怎么懂这些？深宫妇人，谁会琢磨粮道、军票？”
谢晚晴垂眸，嘴角弯了点浅淡的弧度：“陛下忘了？我爹曾任户部侍郎，管过漕运，当年总把账本摊在桌上，我跟着扒拉算盘玩，听他跟属官说‘分段走比一趟拉省三成力’；后来我哥在兵部当差，送我本《武经总要》，里头讲军需调度，跟漕运的理是通的。冷宫这段时间，没别的事做，就翻着那本书琢磨，把以前听的、看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世事洞明皆学问，大抵就是这个理。”
萧珩怔住了。他忽然想起去年七夕，柳若烟撒娇要废“市易法”，说那是“束缚商贾”，他竟真准了；而谢晚晴当时跪在外头劝，说“市易法是补国库的活水”，他却嫌她啰嗦，罚她在殿外跪了两个时辰。那会儿她穿着宫装，跪在雪地里，脊梁挺得笔首，他却只觉得她碍眼。
现在才懂，他弃如敝履的，是能救大梁的宝贝；他捧在手心的，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火辣辣地疼。
“苏安！”萧珩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即刻拟旨！就按皇后说的，‘分段接力，官督商运’，让户部、兵部立刻跟沿线州府对接，半刻钟都别耽误！”
话出口才觉出——脱口而出的竟是“皇后”二字。
苏公公忙不迭地应着，躬身退出去时，偷偷瞥了眼谢晚晴，见她依旧坐得稳，仿佛刚定的不是北境危局，只是寻常家事。
殿里又静了下来。
萧珩看着谢晚晴，想说点什么——道歉？道谢？却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一句：“你……先回去歇着吧，宫里给你备了暖汤。”
谢晚晴起身，依礼行了个福，转身离开时，裙角没再扫过门槛，走得稳当，也走得从容。
看着那道素净的背影消失在殿外，萧珩靠在龙椅上，闭上眼。谢晚晴，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朕不知道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时空裂缝开驿站，专接逆袭单(http://www.220book.com/book/WW2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