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偏殿的烛火被挑得老高,映得案上堆叠的卷帙明明灭灭。
七七指尖捻过一页卷边的纸,油墨的淡香裹着旧纸特有的霉味,丝丝缕缕钻进鼻子——这是芝兰刚从陈太傅那儿送来的卷宗,满满当当记着柳若烟入宫后的桩桩件件,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先帝赏赐东海明珠十二颗”那行字上,指尖无意识地叩了两下纸页。
宫档上白纸黑字写着“入库珍藏”,可往后的盘点记录却像被人用湿墨胡乱抹过,潦草几笔就没了下文。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轻叩声,尚宝监的小太监踮着脚进来回话:“娘娘,月前有个长春宫的小太监,总鬼鬼祟祟打听那批明珠——问值多少银子,还问藏在哪个库房呢。”
七七闻言,嘴角牵起点极淡的弧度:“贪婪的尾巴,总算藏不住了。”
柳若烟总爱拿“现代观念”当挡箭牌,仿佛喊两句新潮口号,就能把盗窃贡品、欺君罔上的罪名盖过去。可七七望着窗棂外沉沉的夜色,眉头轻轻蹙了——萧珩对柳若烟,总念着潜邸时那点旧情,单凭这桩盗窃案,未必能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她要的,是个让柳若烟辩无可辩,连半分旧情都捂不住的铁证。
殿内只剩烛火噼啪炸响的声音,七七忽然开口,声音清得像冰珠落在玉盘上:“芝兰,去查当年管这批明珠的人——尤其是近几个月,有没有人‘暴病’、‘出意外’,或是悄没声被调去偏僻地方的。”
芝兰去得快,回来时脸色却沉得厉害,凑到七七耳边低声说:“娘娘,当初核明珠数目的王公公,两月前夜里巡园子,说是‘失足’掉了枯井,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杏色的衣角;还有个掌事宫女叫青荷,说是‘冲撞了贵妃’被杖责后,发配去浣衣局了——底下人说,她在那儿快被磋磨得只剩半条命,脖子上还有道似是被灌药时留下的疤呢。”
“灭口倒挺干脆,就是手段太糙了。”
七七眼底掠过一丝寒芒,起身时,殿外夜色裹着寒气钻进来,素色宫袍的下摆扫过阶前凝结的冷霜,那点凉意在她身上竟似生了根,比这秋夜还要凛冽几分,“备轿,去浣衣局。”
“娘娘,这都亥时了,浣衣局又偏又冷,路还不好走……”
芝兰话没说完,抬眼撞见七七眼底那点不容置喙的光,到了嘴边的劝诫又咽了回去,只低低应了声“是”。
浣衣局的矮房西处漏风,一盏油灯悬在房梁上,豆大的光晃悠悠的,照得地上的洗衣盆泛着冷光。皂角的涩味混着墙角渗出来的潮气,粘在衣服上,那股冷意钻心,比七七从前待过的冷宫还要刺骨。
宫人们早歇下了,唯有最角落的柴堆旁,还坐着个瘦得只剩骨头架子的身影,埋着头搓衣服——正是青荷。
她看着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双手却爬满了冻疮与裂口,皂角沫子浸在伤口里,每搓一下,肩膀就控制不住地抖,倒抽冷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脖子上那道浅疤,在昏光里若隐若现。
七七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青荷搓衣服的手猛地顿住,皂角“咚”地掉进冰水里,溅起的水花沾在冻得发红的手背上。她抬头时眼里还蒙着层水汽,看清门口立着的人是皇后,身子一软,“扑通”就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响得让人心头一紧。
“奴……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她伏在地上,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声音里裹着浓浓的恐惧,连头都不敢抬。
七七没叫她起来,目光扫过地上结着薄冰的洗衣水,掠过青荷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股浸人的凉意:“青荷,本宫问你件事。如实说,就带你离开这儿,找个干净暖和的地方养老;若是敢瞒……”
她没说下去,可那未尽的话,比浣衣局的寒风还要刺骨。
青荷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渴望,可很快又被恐惧压了下去,嗫嚅着:“奴婢……奴婢不知道娘娘要问什么……”
“东海明珠,十二颗。”七七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像贴在青荷耳边的冰刃,“王公公掉进的那口井,井壁上刻的‘荷’字,是你吧?”
这话像道惊雷,青荷的哭声戛然而止,脸瞬间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她藏了整整两个月的秘密!王公公被捞上来那天,她远远躲在树后,瞥见井壁上那道浅浅的刻痕,吓得几夜都不敢合眼——皇后怎么会知道?
“柳若烟如今自身难保了。”
七七慢悠悠补了句,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在青荷的心尖上,“她己被陛下废了封号,关在长春宫里,连宫门都出不去。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能护着你?还是说,你忘了,她是怎么拿你爹娘的性命要挟,逼你改明珠账册的?”
青荷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手还死死攥着衣角,声音碎得像断了线的珠子:“是……是柳庶人逼我的……”
她咽了口哽咽的气,才接着说:“她听宫里老人说,那明珠值大钱,就……就找了我和王公公。用我爹娘的性命要挟,逼我们改库房的账,说什么‘明珠有瑕,得送出宫修复’……”
“可那些珠子,早被她通过远房表哥的古董铺卖了!”青荷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弱下去,“银子大半进了她腰包,用来收买宫里人,连赵内侍侄儿的外放名额,都是用这笔银子疏通的……”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哭着说:“可她最后却要灭口……王公公掉井,是她安排的!我被杖责、发配浣衣局,也全是她的主意啊……”
“娘娘……奴婢这儿有证据!”
青荷忽然想起什么,哆哆嗦嗦地从贴身处摸出个皱巴巴的小布包,手指抖得厉害,拆了好几下才打开——里面躺着枚小巧圆润的珍珠纽扣,样式正是长春宫昔日的份例规制,“这是……这是当时她逼我改账时,我慌乱中从她衣摆上扯下来的……我怕她灭口,一首贴身藏着,没敢告诉任何人……”
七七指尖捏起那枚纽扣,珍珠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上面还留着青荷贴身藏着的体温,一凉一暖,像极了这宫里人的命。
她把纽扣放进随身的荷包里,与当年从自己宫院梅树下挖出的珊瑚摆件碎片放在一起,又对芝兰说:“把青荷带回坤宁宫养着,派人守好,别让任何人靠近。”
走出浣衣局时,夜风卷着枯叶打在轿帘上,沙沙作响。
七七掀开车帘一角,望了眼长春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透着股困兽犹斗的慌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会灭。
七七从袖中摸出枚玄铁令牌,指尖在“陈”字纹路上按了按,递给阴影里走出的黑衣人:“按卷宗上的地址,查封那间古董铺,控制所有人——但别打草惊蛇,等着柳若烟自己露出更狠的底牌。”
天边压着浓黑的云,连月亮都藏了起来。七七望着那片沉沉的夜色,唇角轻轻勾了下,那笑意里没半分暖意:这夜确实还长,她要等的,从来不止是盗窃贡品的铁证——她要让萧珩亲眼看看,他心心念念的旧情,到底裹着怎样一副心狠手辣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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