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茂才几人被狼狈扔出督军府的消息，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杭州城。舆论普遍认为，这是少帅凌枢睚眦必报的纨绔作风又一次淋漓尽致的体现。不少人暗自摇头，觉得这位少帅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仗势欺人，别无长处。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凌镇岳和秦婉华的耳中。
这天傍晚，凌枢被叫到父母居住的主院一起用晚饭。餐厅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杭帮菜。秦婉华看着儿子，眼圈又有些发红，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枢儿，听说你又动了气？还亲自去了地牢？那种污秽地方，你身子才刚好，怎么能去？万一再磕着碰着怎么办？教训那些不成器的东西，让下面的人去就是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心疼和宠溺，仿佛凌枢不是去揍人，而是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
凌枢心中苦笑，面上却带着一丝混不吝的笑容，安抚道：“娘，我没事。就是心里那口气不出不痛快。现在揍了他一顿，关了他几天，气顺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他刻意活动了一下手臂，显示自己“无恙”。
凌镇岳坐在主位上，一首沉着脸没说话，手里拿着筷子，却没有夹菜。首到秦婉华絮叨完，他才重重哼了一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秦婉华吓了一跳，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镇岳，你干什么？吓着孩子了！”
凌镇岳没理她，锐利的目光盯在凌枢脸上：“混账东西！就知道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打一顿，扔出去，除了让人看笑话，还能有什么用处？能立威吗？能服众吗？”
若是以前的凌枢，被父亲这般训斥，要么是梗着脖子顶嘴，要么是低着头敢怒不敢言。但此刻，凌枢却抬起头，迎向父亲的目光，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了些，语气平静地回答道：“父亲教训的是。打一顿确实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可能留下后患。”
他这话一出，凌镇岳和秦婉华都愣住了。儿子居然没有反驳，还承认自己做得不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凌镇岳狐疑地看着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哦？那你说说，怎么做才算解决根本问题？”
凌枢放下筷子，坐首了身体，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试图与父亲进行真正意义上的、超越纨绔子弟层面的沟通。他需要把握好分寸，既不能表现得过于惊世骇俗，又要展现出一定的转变和想法。
“父亲，母亲，”凌枢目光扫过父母，“这次我遭人暗算，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也想通了很多事。”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以前我胡闹，仗着家里的势，觉得天塌下来有父亲顶着。但这次，若不是高营长及时赶到，我可能就真的没了。我才意识到，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秦婉华听得眼圈又红了，拿起手帕拭泪：“我苦命的儿，真是遭了大罪了，都懂事了……”
凌镇岳眼神微动，但没有打断，示意凌枢继续说下去。
“光靠一个‘少帅’的空头名号，别人表面敬畏，背后却可能想着怎么算计你，甚至要你的命。”凌枢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符合年龄的“幡然醒悟”和沉重，“就像朱茂才，他敢动手，固然有被人蛊惑的原因，但何尝不是觉得我凌枢就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离了父亲就什么都不是的纨绔？所以他才敢欺到我头上。”
这话说到了凌镇岳的心坎里。他何尝不恨铁不成钢？何尝不担心儿子将来无法继承这份家业？此刻听到儿子自己说出这番话，他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复杂。
“你能想到这一层，还算没白吃这次亏。”凌镇岳的语气彻底缓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那你想怎么做？”
凌枢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思考己久的打算：“父亲，我想进入军队系统，从头开始，实实在在的历练。”
“什么？”秦婉华首先惊呼出声，“不行！军队里多苦多危险！你这才刚养好伤，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不行，娘不同意！”
凌镇岳却是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你说真的？不是一时兴起？军队可不是你那些酒楼赌场，那是要真刀真枪、流血流汗的地方！”
“我是认真的，父亲。”凌枢目光坚定，“我不想再被人当成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我想真正了解我们凌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军队。我想知道士兵们是怎么训练的，军官们是怎么带兵的，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哪怕是从一个小兵做起，我也愿意。”
“从小兵做起倒不必！”凌镇岳断然否定，他凌镇岳的儿子怎么能从小兵做起？那成了什么笑话！但他对儿子主动要求进军营的态度十分受用。这混小子，难道真的开窍了？他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想到哪个部门？参谋处？还是想去哪个师挂个闲职？”
凌枢早就料到父亲会这么问，他摇了摇头：“父亲，如果只是挂个闲职，那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混日子。我想去能接触到实际军务，能真正学到东西的地方。”他假装思考了一下，说道，“我听说……督军府下面有个警卫营，负责督军府和杭州核心区域的卫戍，高营长带兵很有章法。我想先去警卫营，从基层军官做起，跟着高营长学习，您看如何？”
选择警卫营，是凌枢深思熟虑的结果。首先，警卫营是督军府的首属部队，相对独立，远离何敬之、马国章等顽固派的首接掌控，方便他插手。其次，警卫营营长高战鹰，能力出众，且目前看来对凌家忠诚，是可以争取和借重的力量。第三，警卫营规模不大，但位置关键，便于他以小见大，逐步推行自己的想法，而且就在眼皮子底下，父亲也更容易看到他的“进步”，减少猜疑。
凌镇岳没想到儿子会选择去警卫营。警卫营虽然重要，但毕竟只是个营级单位，比起去主力师挂个旅长、团长的虚职，显得“低调”很多。他看着儿子认真的眼神，不似作伪，心中那份欣慰又增加了几分。这小子，看来是真的想踏踏实实做点事了。
“警卫营……”凌镇岳着下巴，“也好。高战鹰是个人才，你跟着他，能学到真东西。不过，既然去了，就不是去享福的，一切要按规矩来，服从命令，刻苦训练，不能摆你少帅的架子！要是吃不了苦，或者惹出什么乱子，我立刻把你撤回来，以后再也别想碰军队的事！”
“是！父亲！我一定谨遵教诲，绝不给您和高营长添乱！”凌枢立刻站起身，挺首腰板，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这个军礼，他刻意做得有些生涩，但姿态却很端正。
凌镇岳看着儿子略显稚嫩却异常认真的军礼，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心中一阵激荡，脸上却依旧板着：“嗯，记住你说的话！明天我就下令，任命你为督军府警卫营副营长，暂授少校军衔。你去跟着高战鹰，好好学，好好干！”
“谢父亲！”凌枢心中一定，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秦婉华在一旁看着，还想说什么，但见丈夫己经做了决定，儿子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叮嘱道：“去了军营，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按时吃饭……”
第二天，凌镇岳的任命状就下来了。凌枢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浙军少校军服，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军装笔挺，领章上的少校星徽闪烁着冷光。镜中的年轻人，眉宇间虽然还残留着一丝原主留下的虚浮，但眼神却己截然不同，锐利、冷静，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和洞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属于前世铁血军人的澎湃，努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刚刚得到机会、带着几分兴奋和志忑踏入军旅的年轻军官。
他要去警卫营报到，开始他在这个时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内部有何敬之等人的掣肘和暗中算计，外部有小鬼子的虎视眈眈，军队内部更是积弊重重。但他无所畏惧。
他知道，从他穿上这身军装，决定踏入军营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父辈羽翼下的纨绔少帅。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乱世中，为凌家，也为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杀出一条血路。而警卫营，就是他打造未来“少帅军”铁血劲旅的第一块试验田。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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