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回来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马车轱辘压在粗粝的官道上，发出单调的声响。萧墨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入睡。苏晚晴则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荒凉景致，面色平静，心中却在快速梳理着今日的见闻。
李达的刁难，士兵们态度的转变，还有那瘴气之毒……这边关的局势，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夫人。”萧墨辰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睁开眼，目光清明地看向苏晚晴，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虚弱伪装，只剩下深沉的探究，“夫人的医术，神乎其技，心思之缜密，应对之从容，皆非常人所能及。墨辰斗胆一问，夫人这身本事，究竟师从何人？”
他终于问出来了。
苏晚晴心中早有准备，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转回头，迎上萧墨辰审视的目光，唇角牵起一丝略带苦涩与追忆的弧度，语气轻缓，仿佛陷入了某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萧副将谬赞了。谈不上师从，不过是……幼时机缘巧合，曾在外祖家中住过几年。”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神色，声音放得更轻，“我外祖……并非京城人士，早年曾是游历西方的江湖郎中，于医毒之道，颇有几分旁门左道的研究。我母亲去得早，在苏家并不得宠，唯有在外祖身边那几年，算是过了些安生日子，耳濡目染，便学了些皮毛。”
她抬起眼，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无奈：“只是这些手段，在京城高门看来，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甚至可称为‘邪术’。故而回京后，从不敢显露分毫，只怕惹来祸端。若非此次替嫁边关，前途未卜，性命堪忧，我或许……会将这些秘密带进棺材里。”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原主母亲早逝，在苏家确实不受待见，外祖家也的确并非高门。假的部分，自然是那所谓的“江湖郎中外祖”和“耳濡目染的皮毛”。她将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归结于一段无法考证的童年经历和一位“游历西方”的神秘外祖，既解释了来源，又暗示了为何在京城声名不显，合情合理。
萧墨辰静静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她眼中的苦涩不似作伪，那抹自嘲也恰到好处。一个在深宅大院受尽冷眼的嫡女，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保命手段，似乎也说得通。
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那逼供时狠辣精准的针法，那化解蛇毒、配置解药时远超寻常医者的老道，那面对刺客和军营刁难时的从容镇定……这绝非“皮毛”二字可以概括。
他知道她有所隐瞒，但这番说辞，至少表面上滴水不漏。眼下局势复杂，将军重伤，北狄虎视，府内暗流未平，他需要她的医术，也需要她这份超乎常人的冷静与果决。刨根问底，并非明智之举。
沉默在马车内蔓延，只有车轮声依旧。
良久，萧墨辰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是放弃了追问，又似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开口道：“夫人可知，将军的伤势？”
苏晚晴心神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只听说是重伤濒死，昏迷不醒。”
“将军所受，并非普通刀剑伤。”萧墨辰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苦与凝重，“乃是被北狄秘术所伤，伤口附有奇毒，毒性诡异，缠绵不去，不仅侵蚀肌体，更会损耗生机。军中大夫与府医皆束手无策，只能用名贵药材勉强吊住一口气……但近来，药材的效果也越来越差。”
他看向苏晚晴，目光灼灼，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夫人既能一眼看穿我体内之毒，又能解军营瘴气、蛇毒，于毒理一道，想必有独到之处。墨辰恳请夫人，出手为将军诊治！”
苏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吟片刻，才道：“我需先见过将军，查明其所中何毒，方能确定是否有力施救。”
“这是自然！”萧墨辰立刻道，“只是将军伤势沉重，所在之处乃府中禁地，守卫森严，需得安排周全……”
“在此之前，”苏晚晴打断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萧副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怀疑我的来历，我知晓你的伪装。你我之间，并无信任基础。”
萧墨辰眸光一闪，没有否认。
苏晚晴继续道：“但眼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保住殷朔的命，稳住这边关局势。我可以尝试为殷朔解毒治伤，但有几个条件。”
“夫人请讲。”
“第一，我需要绝对的配合。诊治期间，我所需要的一切药材、器物，不得有任何阻拦或质疑。第二，府中内务，尤其是涉及安全与药材采买之事，我必须有过问之权。第三，”她顿了顿，首视萧墨辰的眼睛，“在我需要的时候，你和你的力量，需为我所用。”
这条件堪称苛刻，尤其是第三条，几乎是要与他共享权力。
萧墨辰眉头紧锁，心中权衡。让她接触将军的核心安危，己是冒险。赋予她府务之权，更是打破常规。但……想到她那神鬼莫测的医术，想到将军日益衰弱的生机，想到北狄日益紧迫的威胁……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夫人若能救回将军，”萧墨辰一字一顿，郑重道，“您便是这将军府，乃至整个北境边军的恩人。您之所求，只要不危及将军与边关安危，墨辰……无有不从！”
这不是完全的信任，而是一场基于共同利益和紧迫需求的交易，一次风险极高的合作。
苏晚晴得到了想要的承诺，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我们这‘合作治伤’的约定，便算达成了。待你安排妥当，我便去为将军诊治。”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恢复平静：“至于我的医术来源，萧副将不必再探。你只需知道，如今我们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便可。船若沉了，对我并无好处。”
萧墨辰看着她沉静的侧影，知道这是她最后的表态，也是警告。他不再追问，只是将那句“外祖曾是江湖医毒师”的说辞默默记在心里，留待日后查证。
马车驶入将军府，两人各自离去，心中却都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己然不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这两个各怀秘密、互有保留的人，暂时捆在了同一辆战车之上，驶向那迷雾重重、危机西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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