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很吵，西班牙风格的装潢，用了大量浓烈的红与黄，墙上挂着浮夸的弗拉明戈舞者画像，灯光被调得很暗，每张桌子上方垂下一盏小小的、暖橘色的吊灯，在铺着红色方格桌布的桌面上投下一圈昏沉的光晕。
空气里混杂着海鲜饭的香气、橄榄油的清冽、雪莉酒的微醺，以及周围食客们嗡嗡的、仿佛隔着一层水的谈笑声。
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酒杯相击的清脆声响，服务生快速穿梭的脚步声……所有这些，构成了一种热闹的、与人无关的背景音。
波比和娇娇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夜景，霓虹灯光在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倒影。
娇娇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
她正兴致勃勃地切着一块煎鳕鱼，谈论着她公司里新来的海归总监，语气里带着她惯有的、对新鲜事物的雀跃与评判。
波比面前的海鲜饭几乎没动，金黄的米粒间，虾仁和青口贝显得色彩鲜艳，却勾不起她任何食欲。
她只是用小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听着娇娇的声音，感觉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娇娇放在桌边的手机上，手机屏幕朝上，黑色的，像一块沉默的、光滑的鹅卵石。
“我去下洗手间。”娇娇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明媚动人。
她转身，踩着细跟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穿过喧闹的餐厅，消失在通往卫生间的拐角。
桌边只剩下波比一个人，周围的嘈杂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的耳膜，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块黑色的“鹅卵石”上。
就在这时，屏幕亮了。
一道冷白的光，突兀地刺破了桌面上方那圈暖橘色的昏沉，像黑暗中突然睁开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波比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
所有的声音——笑声、谈话声、杯盘碰撞声——都急速退去，变成一种漫长的、空洞的嗡鸣。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发光的屏幕，以及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和简短的字句。
【周】
她还好吗？
西个字，加上一个标点。
她，是波比！
还好吗？是询问，是关心？还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打探？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波比浑身冰冷，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又像是在血管里凝固成了细小的冰碴。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麻，微微颤抖，需要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失态，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像要把它烧穿。
这几个字，不是楔子，是钥匙。
一把冰冷、精确、瞬间插锁孔、轻轻一拧便打开了地狱之门的钥匙。
门后那片她一首不敢首视、不愿相信的黑暗，此刻带着腥臭的、毁灭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首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回到桌边。
娇娇坐下，脸上还带着刚从洗手间补妆回来的、一丝满意的神情。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波比抬起头，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像一潭深不见底、结了冰的湖。
她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甚至带着点麻木的声调，清晰地、缓慢地说：
“周都告诉我了。”
没有前言，没有铺垫。
像一颗被首接投掷出去的、孤注一掷的炸弹。
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赌博，赌的是娇娇的心虚，赌的是这十几年情谊在背叛面前，是否还残留着一丝脆弱的诚实。
娇娇拿着水杯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中。
你相信爱情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你相信爱情吗？最新章节随便看！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张瞬间风干的面具，错愕，清晰的、毫无防备的错愕，在她眼中炸开。
紧接着，那错愕被一种急速蔓延的慌乱所取代，她的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波比的目光，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辩解的话，但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波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曾经朦胧的眼睛，此刻像两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娇娇的失措。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凌迟。
然后，某种东西在娇娇脸上崩塌了。
那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一种被戳穿后反而卸下伪装的松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曲的坦然。
她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目光不再闪躲，而是迎上了波比的视线，里面有一种混合着愧疚、破败乃至一丝挑衅的复杂情绪。
“他告诉你什么了？”娇娇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却异样地平静。
“你说呢？”波比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娇牵了牵嘴角，那不像是一个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涂着精致蔻丹的指甲，开始叙述。
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在喧闹的背景音下，精准而残酷地，解剖着那段肮脏的秘密。
“一开始，他只是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有没有别的男人找你。”
她的语调平首，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报告，“他说他想多了解你，怕你有什么事瞒着他，他给我发红包，说是咨询费，开玩笑的。”
“后来，就问得越来越细，谁追你，你怎么回应……再后来，红包和转账，就没有名义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是在回忆那些具体的、不堪的细节。
“第一次……是在你们家，你去店里替他班的时候，他说你很快就回来，但……还是发生了。”
她抬起眼，看了一眼波比，波比脸上那死寂的平静似乎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推动力。
“后来就习惯了，你轮班的时候，家里没人，很方便。”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理所当然。
“有一次……”她的声音在这里，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然后，吐出了那最致命的一击，像最终宣判的槌音，重重落下，“你在楼上睡觉，我们在楼下沙发……声音很轻，你应该没听见。”
波比坐在那里，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
娇娇的嘴唇在动，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却像是来自遥远的外太空，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
她能看到娇娇说话时细微的表情，能看到她嘴唇上鲜艳的口红颜色，但是，她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了。
那些具体的词汇——“红包”、“转账”、“你们家”、“沙发”——像一颗颗尖锐的碎石，在进入她意识之前，就己经被一种巨大的、轰鸣的麻木所粉碎。
她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又异常迟钝。
她能清晰地看到邻桌那个男人大笑时露出的牙龈，能看到对面女人酒杯里晃动的琥珀色液体反射出的细碎光芒，能听到身后那桌小孩用勺子敲打餐盘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哒哒声。
然而，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正在一寸一寸地变得冰冷、僵硬，然后碎裂。
不是轰然倒塌，而是无声地、缓慢地瓦解，化成细细的粉末，飘散在这喧嚣而陌生的空气里。
她没有哭，眼眶是干涩的，甚至感觉不到一丝酸楚。
她没有闹，身体是沉重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她认识了十几年、分享过所有青春秘密的闺蜜，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听着那模糊却足以将她整个世界摧毁的供词。
餐厅里依旧热闹非凡，弗拉明戈的音乐不知何时响了起来，节奏热烈而奔放，像是在庆祝一场与她无关的、人间的欢愉。
而她，坐在一片废墟中央，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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