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来得毫无征兆,又像是积蓄己久的必然。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傍晚,林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盖上摊开着几份楼盘资料和一张打印出来的Excel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各项预算。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种安稳的、属于“未来”的轮廓。
“晓漫,你看这个户型,”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规划者的笃定,“南北通透,客厅开间够大,我算过了,如果年底项目奖金下来,加上家里的支持,首付应该没问题。年底我们先订婚,明年交房后就可以开始装修……”
他的声音平稳,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坚固的砖,正在垒砌一个叫做“家”的牢笼。
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那对清晰可见的未来蓝图的描绘,像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扼住了我的喉咙,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我曾经以为我渴望这种安稳,但此刻,这种被安排、被纳入轨道的确定感,只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仿佛看到自己未来的几十年,都将被框定在这些户型图和数据表格里,像一件被妥善安置的家具,落满灰尘,失去声音。
“……你觉得怎么样?”他终于停下,征询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林浩,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什么样?买房,结婚?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也该稳定下来了。”
“稳定……”我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它像一块冰冷的铁,“你觉得这就是稳定吗?”
“不然呢?”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带上了一丝不解和隐约的不耐烦,“晓漫,你到底怎么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没怎么。”我别开脸,看着窗外沉落的夕阳,天空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橘红色,“我只是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喘不过气?”他放下手中的资料,语气沉了下来,“我对你不好吗?我为我们未来的规划不够尽心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那片阿里星空下的死寂,想要那口长满青苔的废井边的潮湿,想要那些无人理解的、荒诞的梦境,想要灵魂不被规划、不被定义的自由。
我想要……那个能看穿我所有平静伪装的人。
但这些,我无法对他说,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理解的鸿沟。
“我不知道。”我最终只能吐出这三个苍白的字,充满了无力与绝望。
接下来的争吵,并非激烈的指责与咆哮,而是更令人窒息的冷暴力。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收起资料,动作间带着明显的失望和怒气。
我也没有再开口,空气仿佛凝固了,密度大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们像两个被困在透明琥珀里的昆虫,彼此看得见,却触摸不到,也无法沟通。
他起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像最终判决。
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巨大的孤独感和虚无感将我吞没。
这个精心布置的“家”,此刻像一个华丽的坟墓。
我看着窗外彻底暗下去的天空,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进我内心的荒芜。
崩溃就在边缘。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志,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中刺眼地亮起。
我点开那个黑色的头像,几乎没有任何思考,键入三个字:“现在能见面吗?”
发送,像溺水之人抛出的最后求救,又像是纵身一跃前的确认。
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屏幕亮了,他的回复简单得没有任何犹豫:“老地方。”
决堤了。
我猛地站起身,没有换衣服,没有拿包,只抓了手机和钥匙,像逃离案发现场一样,冲出了家门。
将林浩的失望,将那个规划好的未来,将所有的道德和理智,统统甩在身后。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我几乎是跑着到了巷口。
他己经在“老地方”——那家书店咖啡馆的门口阴影里等着。
依旧是简单的黑色T恤,倚着墙,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他看到我狼狈而急促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掐灭了烟,走上前来。
他的目光沉静,却像深潭,瞬间容纳了我所有的慌乱与绝望。
“走吧。”他说。
我们没有走进咖啡馆,而是转向了与喧嚣都市相反的方向,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
穿过灯光昏暗的桥洞,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产生回响,像心跳的放大。
经过24小时便利店的惨白灯光,货架上整齐的商品像一个个沉默的标签。
走上一条废弃的铁道,锈迹斑斑的铁轨在月光下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枕木间的碎石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我们走着,没有说话,却又像说了一切。
夜晚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伪装,露出了它荒凉、寂静的骨骼,一如我们此刻赤裸的内心。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段废弃的月台边停下,这里空旷无人,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
“她是在一个类似的晚上离开的。”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刻骨的凉意,“我的前女友,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她总是说,这个世界太吵了,吵得她睡不着。”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虚无的黑暗,“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有时候我在想,或许她只是找到了一个真正能安眠的地方。”
我的心被狠狠揪住,这是他一首未曾触及的、最深的伤口,他把它撕开,血淋淋地呈现在我面前。
沉默了片刻,我望着铁轨尽头无边的黑暗,也开启了那个被我封存己久的盒子:“我父母,他们从不吵架,相敬如宾,可我知道,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家里永远干净、整洁,像样板间,但没有温度。我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放学回家,推开门的瞬间,那种冰冷的、完美的寂静。它让我觉得,所谓的家庭温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我们没有看彼此,只是面对着共同的黑暗,将内心最脆弱、最不堪的部分,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
这不是倾诉,更像是一种献祭,用彼此的创伤,确认灵魂的靠近。
在这种赤裸的相对中,道德、界限、未来,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两个在黑暗中互相辨认的、孤独的灵魂。
凌晨的风越来越冷,他脱下他的黑色外套,披在我颤抖的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像一个坚固的、带着他气息的堡垒。
我们离开了铁道,在一条僻静的街边,找到一家看起来极其简陋的旅馆,招牌上的霓虹缺了几个笔画,泛着廉价的红光。
前台是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询问,麻木地递出一把系着塑料牌的钥匙。
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狭小,逼仄,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陈旧气息,窗帘是厚重的绒布,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光线。
他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光晕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带,勉强勾勒出家具和他身影的轮廓。
我们站在房间中央,像两个迷失在荒野里的旅人,黑暗中,能听到彼此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
没有试探,没有前奏。
他伸出手,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触碰到我的后颈,皮肤冰凉。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退缩,反而像趋光的飞蛾,迎向他。
接下来的过程,并非愉悦的交融,而更像一场充满痛感的仪式。
他的吻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力度,落在我的嘴唇、脖颈、锁骨上,留下隐秘的印记。
我的回应同样笨拙而激烈,指甲无意识地陷入他背部的肌肉。
我们撕扯着彼此的衣物,像要剥去所有文明的伪装,回归最原始、最真实的兽态。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他的呼吸,他皮肤的温度,他肌肉的绷紧,所有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这是一种确认,确认我们同样破碎,同样孤独,同样在寻找一个可以共同沉沦的深渊。
当一切归于平静,呼吸在黑暗中慢慢平息,汗水浸湿了皮肤,黏腻而冰冷。
我们并排躺在并不舒适的床上,身体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未平息的心跳。
黑暗中,他侧过身,面对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
良久,他低声说,声音带着沙哑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
“我们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像最终审判,也像归宿的确认。
它击碎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带来了某种奇异的解脱。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洇湿了粗糙的枕巾。
不是悲伤,不是悔恨,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荒凉。
我们找到了彼此,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
而代价,是彻底告别那个阳光下的、秩序井然的世界。
沉沦,在这一刻,完成了它最后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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