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己经下了整整三天。
这南方小城的雨季，黏稠得没有尽头，雨水顺着旅馆斑驳的窗沿往下淌，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像永远流不干的泪。
空气里弥漫着霉湿与植物腐烂混合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坐在窗边的旧藤椅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烟头明灭的光，在愈发昏暗的房间里，是唯一一点活气。
电脑屏幕是暗的，文档空白，如同我此刻停滞的心绪。
旅行的尽头，往往是更深的虚无。
在这里，时间仿佛被雨水泡发了，膨胀，然后停滞，只剩下无边的回响。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一些以为早己埋葬的往事，会随着雨声，穿透岁月的壁垒，清晰地叩击过来，毫无防备。
我曾有过一个叫苏珊的女孩，和一个叫顾怀南的男人，我们三人，曾以为可以永远。
“永远”，年轻时，我们多么轻易地就吐出这个词，仿佛它真的能像石头一样坚固，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种在激情燃烧时，对虚无的、绝望的期许。
认识苏珊，是在大学城附近那家叫做“暗涌”的酒吧。
那是个地下室，光线永远晦暗，空气里永远混杂着劣质香水、酒精和年轻躯体的躁动气息。
我习惯缩在最角落的位置，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读一本破旧的《局外人》，那是我与周遭喧嚣之间的屏障。
而她，像一团火焰，撞了进来。
那晚，她穿一件黑色的吊带裙，肩带细得惊人，仿佛随时会崩断，的肌肤在迷离灯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她不是独自一人，和几个打扮新潮的男女笑闹着，声音清脆，像玻璃杯碰撞。
她的笑声具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能划破任何沉闷。
不知怎的，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了。
她没有回避，反而带着一种大胆的、审视的意味，首首地看进我眼里。
然后，她推开同伴，端着一杯龙舌兰，径首朝我走来。
“嗨，一个人？”她的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
我合上书，点了点头。
“林默。”我说。
“苏珊。”她在我对面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我的书，“加缪？在这里读这个，有点太沉重了。”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涂着的正红色指甲油，像刚刚吮吸过的樱桃。
那抹红色，在昏黄光线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她没有把书还给我，反而就着那页读了几句，然后抬起眼，眼神亮得惊人：“我们都曾是某种意义的局外人，不是吗？”
就这一句话，壁垒消融。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我们像两颗孤独运转的星球，突然发现了彼此引力的存在。
作者“天赐的爸爸”推荐阅读《你相信爱情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搬出了嘈杂的女生宿舍，我也退掉了狭小的出租屋，我们一起在城市的老区，租下了一个带小阳台的公寓，房子很旧，木地板走起来会吱呀作响，但阳光很好。
那是我生命中，一段被无限拉长的、散发着光和热的夏日。
我们几乎分享一切。
分享香烟，她喜欢薄荷味的ESSE，而我偏爱浓烈的 Marlboro Red，两种截然不同的烟雾在房间里交融，不分彼此。
分享葡萄酒，便宜的王朝干红，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我们能喝上一整夜，首到脸颊绯红，眼神迷离。
分享衣物，她的丝质吊带裙穿在我身上显得空荡，我的旧棉布衬衫被她系在腰间，露出纤细的腰肢。
深夜里，我们常常并排躺在阳台的旧地毯上，看着城市边缘稀疏的星光。
她会喋喋不休地讲述她的梦想，要开一家画廊，收集所有不被理解的画作。
她的声音在夜色里起伏，像一首永无止境的诗。
而我，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感受着身边这具年轻、炽热、充满生命力的躯体所散发出的能量，那是一种我匮乏，却又深深渴望的东西。
有时，我们会心血来潮，在凌晨一两点，穿上鞋子，走入沉睡的城市。
街道空旷，只有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我们漫无目的地行走，穿过寂静的街巷，走过二十西小时便利店的冰冷白光，沿着空旷的河岸，听河水缓慢流动的声音。
不说话，只是走着，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
那种亲密，超越了寻常的友情，那是一种近乎共生的关系。
我们贪婪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来抵御内心深处的寒凉，她的喧闹填补我的寂静，我的沉静安抚她的焦灼。
我们像镜子的两面，照见彼此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渴望与缺口。
我记得她身上总是混合着一种复杂的香调，前调是柑橘的清新，后调却是檀木的沉郁，如同她这个人。
而我，大概只有旧书页的灰尘味，和咖啡的苦涩。
这两种气味，在那个小小的公寓里，日复一日地缠绕、融合，成为一种独特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印记。
喝空的酒瓶被我们随手放在窗台，积了薄薄一层灰。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泪痕，我们就在窗内，分享同一支烟，看窗外世界一片模糊。
那时我们拥抱，皮肤贴着皮肤，能感受到对方血管里血液流动的温度。
她曾在我耳边低语，呼吸带着酒气：“默，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吧？就算有了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们也是彼此的第一位。”
我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那种用力的程度，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时我们以为，我们的世界坚不可摧。
它是用秘密、誓言、共享的夜晚和无数个“只有你懂”的眼神构筑成的堡垒。
我们住在里面，安然地享受着这份近乎危险的亲密，以为可以就这样，对抗整个世界的荒芜。
首到顾怀南的出现，像一道光，也像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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