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边回来,城市以它惯有的、冷漠的姿态迎接我们。
灰蒙蒙的天空,永不停歇的车流,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但一切都己经不同。
那层被旅行暂时掩盖的薄纱,被苏珊那句尖锐的问话彻底撕碎,我们三人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哪怕只是表面的和谐。
一种冰冷的张力,在每一次对视、每一句对话、甚至每一次沉默中蔓延。
我们像三个各自怀揣着引信的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生怕一点火星,就会引爆所有积压的、未曾言明的情绪。
关系的溃败,并非总是伴随着激烈的声响,更多时候,它发生在无声的角落,发生在日渐疏远的眼神里,和刻意回避的触碰中。
回到公寓的第一个夜晚,寂静得令人窒息。
我和苏珊各自占据房间的一角,像两个互不干涉的幽灵。
往日里共享的音乐、弥漫的烟酒气、彻夜的闲聊,都消失了,空气里只有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沉默。
深夜,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蓝的光映着我的脸,是顾怀南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睡了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回了过去:
“没有。”
就这样,秘密的联络开始了,像在黑暗的森林里摸索前行,明知危险,却无法抗拒那未知深处的召唤。
短信通常很短,无关痛痒。
他问:“今天天气阴沉,适合听什么唱片?”
我答:“Billie Holiday吧,她的声音像雨天。”
他会在深夜打来电话,接通后,双方却常常是长久的沉默,只通过电流声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那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具穿透力,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压抑的情感。
一次,苏珊去参加一个画廊的开幕晚宴,彻夜未归,公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坐在地板上,听着唱片机里流淌出低回的古典乐。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我看到顾怀南站在门外,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眼神深邃,带着一丝疲惫。
我打开了门。
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路过。”他说,声音有些沙哑。
我侧身让他进来,他环顾着这个曾经充满三人欢声笑语,此刻却冷清得可怕的空间,目光扫过沙发上苏珊随意丢下的披肩,扫过窗台上那盆有些蔫了的绿萝,最后落在我脸上。
“她在吗?”他问。
“不在。”
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走到唱片机前,看着旋转的黑色胶碟,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华丽而哀伤。
他静静地听着,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独。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我们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河流,没有人试图跨越。
音乐在空气中流淌,填充着每一寸沉默的空间。情感的张力却在寂静中疯狂滋长,几乎能听到它绷紧时发出的嗡鸣。
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存在,像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我的感官。
那一刻,我们什么也没做。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没有触碰。
但某种东西,比肉体接触更深刻的东西,在那段被音乐和雨声包裹的时空里,完成了交付与确认。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停了。
他放下水杯,一口未喝。
“我该走了。”他说。
我送他到门口,他拉开门,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我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
然后,他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几乎像羽毛拂过般,擦过我的脸颊。
那一触,冰凉,却带着电流,瞬间贯穿我的全身。
他没有再看我,转身走入楼道,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脸颊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地燃烧着。
与我这边的隐秘和克制相反,苏珊选择了正面进攻。
她变得更具攻击性,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母狮,用一切方式标记着她的所有权。
她的社交网络,成了她的宣言阵地,开始频繁地发布与顾怀南的合影——在餐厅里,她笑着靠在他肩上;在展览开幕式上,她挽着他的手臂,妆容精致;甚至有一张,是在那家“灯塔”书店,她从他身后搂住他,两人一起看着同一本书。
配文暧昧不清:“灵魂共振”、“我的摄影师”、“安静的陪伴”。
她不再避讳在我面前给顾怀南打电话,语气亲昵,带着撒娇的意味。
“怀南,晚上想吃什么?”
“我买了你喜欢的那个牌子的威士忌哦。”
每一次,她都刻意提高音量,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我,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们之间的争吵,变得频繁而不可避免,导火索往往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谁忘了买咖啡豆,谁用了谁的洗发水,谁没有打扫浴室。
“林默,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一次,她摔上浴室的门,对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我吼道。
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心里清楚!”她的胸口起伏着,眼神里燃烧着怒火和痛苦,“你和他,你们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做。”我的声音干涩。
“撒谎!”她尖叫起来,抓起茶几上我们一起去跳蚤市场淘来的、那只印着鸢尾花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地板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炸开,像一声枪响,玻璃碎片西溅,在灯光下闪烁着尖锐的光芒,如同我们支离破碎的友情。
那些我们一起挑选它时的快乐,一起用它喝红酒聊心事的夜晚,都在这一声脆响中,化为乌有。
我们同时僵住。
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又看看我,眼中的怒火迅速被一种巨大的、失控后的恐慌和悲伤取代。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林默……”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是我先认识他的!是我先爱上他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她蹲下身,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哭声压抑而绝望,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地上那些锋利的碎片,看着蜷缩在地上哭泣的苏珊,看着这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冰冷如墓穴的“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安慰?还是争吵?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我们不再说话。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我沉重的呼吸声,和那一地,映照着灯光和我们破碎倒影的、锋利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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