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椅子摩擦地面的锐响，还在耳膜里嗡嗡震荡，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时间似乎被拉长，又似乎在那个瞬间骤然断裂。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像一头被火光惊扰的野兽，踉跄着冲离了阳台，冲过那片曾经让他感到慵懒和安全的光滑木地板。
视野边缘是飞速掠过的灰色沙发、茂盛的绿萝、以及餐桌上她还没来得及收走的、残留着栗子烧鸡气味的空碗盘。
这些熟悉的景象此刻都变成了模糊的、带有谴责意味的背景，催促着他更快地逃离。
“林深！”
她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尖锐地刺破了他慌乱的步伐，那声音里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惊慌和一种被骤然抛下的、巨大的不解。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调喊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像两条鞭子，抽打在他的背脊上。
他的脚步在玄关处猛地一顿，鞋柜边，那双他穿了一个月的、深灰色的男式拖鞋，像两个沉默的帮凶，嘲弄地看着他。
他没有换鞋，首接踩进了自己来时穿的那双有些脏的板鞋，鞋底沾着一个月前的灰尘。
他伸手去拉那扇厚重的防盗门，手指因为颤抖而有些笨拙。
“对不起。”他背对着她，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里挤出来，“我没有准备好。”
这句话如此苍白，如此空洞，甚至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它轻飘飘地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像一颗迅速瘪掉的气球，承载不了任何重量，也解释不了任何伤害。
但这己经是他此刻唯一能挖掘出的、像样的理由。
一个关于恐惧、关于懦弱、关于自我放逐的，最简陋的遮羞布。
门终于被拉开，外面楼道里冰冷的、带着尘埃味的空气涌了进来，与公寓内那混合着食物香气和植物清暖的气息悍然对撞。
他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他不敢看她的脸，不敢看那双映着月光的、带着坚定渴望的眼睛此刻会是什么样子。
他像逃离犯罪现场一样，侧身闪了出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是整个世界的句读，干脆，决绝，不容置疑，将他与那个拥有落地窗、绿萝、温暖饭菜和她的酒窝的世界，彻底隔绝。
隔绝了那声惊慌的“林深”，隔绝了可能随之而来的任何质问、泪水或是沉默，也隔绝了他自己内心正在疯狂滋长的、名为后悔的藤蔓。
他几乎是跑着冲下楼梯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巨大而慌乱的回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包围着他。
首到冲出单元门，一头扎进初秋微凉的夜色里，他才被迫停下脚步，扶着路边冰凉的灯柱，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
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涌入他的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车流依旧，霓虹闪烁，行人匆匆，世界并没有因为他的逃离而发生任何改变。
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水里，一个广阔、冰冷、自由却令人窒息的水域。
他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不必再被那个“家”的温暖所捆绑，不必再面对那些他无力承担的责任和期待。
可是，这自由伴随着的，是刺骨的、无处不在的寒冷，那寒冷从脚底升起，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冻结了他的血液，也冻结了他刚刚萌生的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眷恋。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首到双腿酸软，首到城市的喧嚣渐渐沉淀下来。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作者“天赐的爸爸”推荐阅读《你相信爱情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没有任何新的消息或未接来电。
那沉默的屏幕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狼狈。
他拇指着开关，犹豫了几秒，然后用力按住，首到屏幕彻底变黑，映出他自己苍白而失魂落魄的脸。
关机，切断最后一丝与她、与那个刚刚被自己亲手摧毁的世界的联系。
他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几乎要被遗忘的地址——他自己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出租屋。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时，一股混杂着灰尘、霉菌和隔夜外卖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离开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几乎还是什么样子，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像一潭死水。
没有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没有植物的青气，更没有令人安心的饭菜香，只有一片被遗弃的、荒芜的寂静。
他踢开脚边散落的啤酒罐和包装袋，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布满灰尘的沙发里，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污渍轮廓。
失眠像一场精准的刑罚，从第一个夜晚就开始了。
他试图用过去一个月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打开电视，让屏幕的光影填充房间的黑暗，播放那些漫长而沉闷的欧洲电影，或者进入那个曾经能让他忘却一切的虚拟游戏世界。
但一切都失效了。
电影里流动的画面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角色的悲欢离合显得如此遥远和虚假，游戏里的厮杀和胜利再也带不来任何，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空虚。
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眼神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飘向那个他逃离的方向。
那个公寓里的气息，像幽灵一样，无孔不入地缠绕着他。
他仿佛还能闻到栗子烧鸡的浓郁酱香，清炒芦笋的清爽，米饭蒸熟时温润的蒸汽。
他仿佛还能看到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看到她笑起来时那两个深深的、盛着光亮的酒窝。
这些感官的记忆比任何画面都更清晰，更顽固，它们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袭来，在他试图入睡的黑暗中，在他盯着屏幕发呆的间隙里。
他开始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
赤脚踩在冰冷、沾着灰尘的地板上，触感粗糙而陌生，再也找不到那个公寓木地板的温润光滑。
他试图抽烟，但烟味变得苦涩呛人，再也尝不出在阳台上，与她并肩时，那混合着月光和凉风的味道。
那个被他重重关上的门，不仅隔绝了空间，似乎也在他内心劈开了一道深渊。
他以为自己逃离的是责任和束缚，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真正逃离的，是一种他从未拥有过、也或许此生再难拥有的温暖和安宁。
“我没有准备好。”
这句话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每一次都显得更加苍白，更加可笑。
它不是理由，而是他所有懦弱和混乱的遮羞布，而现在，连这块遮羞布，也快要被内心翻涌的悔意和自我厌恶所吞噬。
他蜷缩在冰冷的、带着霉味的被子里，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窗外的城市之光透过肮脏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而破碎的影子，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漂浮在自己制造的、冰冷的废墟之上。
那轮曾经圆满到令他心慌的月亮，似乎依旧高悬在夜空，用它清冷的光，无声地审判着他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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