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文理分班后,教室里多了一些新面孔。
叶晴,是其中最安静,却也最无法被忽略的一个。
她总是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仿佛自带一层透明的隔膜,将周围的喧嚣都柔化、推远了。
十六岁的少女,身形纤细,像一株尚未完全舒展开的嫩柳,带着某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扎着高高的马尾,或是留着俏皮的刘海,只是将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简单地披在肩头,偶尔低头看书时,发丝会垂落,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缺乏血色的、尖俏的下巴。
丁松然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一堂关于电磁感应的课上,他讲解着楞次定律,描述着那种“来拒去留”的微妙力量。
目光扫过台下,大部分学生眼神或专注,或游离,唯有她,微微蹙着眉,眼神里不是困惑,而是一种沉静的、仿佛与定律本身产生了共鸣的忧伤。
那眼神,不像一个少女该有的。
后来,他从班主任的角度,大致了解了她的背景。
单亲家庭,跟着母亲,母亲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女商人,开着几家连锁建材店,家境优渥,但异常忙碌。
叶晴的成绩很好,尤其是物理,常常能提出一些超出课本范围的、带着哲思的问题。
她开始以问问题为由,在课后、在晚自习间隙,出现在他的办公室。
起初,只是纯粹的学业交流。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点在习题集的公式上,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透着光泽。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柔软的鼻音,吐字清晰。
丁松然讲解时,她能很快领会,然后轻轻“嗯”一声,表示理解。
那一声“嗯”,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心尖,留下细微而持久的痒。
渐渐地,他觉察到了异样。
她问问题的频率高了,停留的时间也长了。
有时,问题问完,她并不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批改作业,或是整理书架。
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不是学生对老师的纯粹的仰视,那里面掺杂了更多的东西——一种探寻,一种依赖,甚至是一种朦胧的、混合着崇拜与爱慕的光。
那光芒,并不炽热,却像夜雾中的灯塔,幽微而执著,穿透了他生活里那层灰蒙蒙的薄纱。
丁松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危险的悸动。
他开始在早晨出门前,对着浴室那面有些水渍的镜子多停留几分钟,会下意识地整理一下原本并不太在意的衬衫领口。
他甚至重新开始用那瓶搁置己久的、气味清淡的古龙水。
课堂上,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靠窗的座位,与她的眼神相遇时,他会感到心脏一阵失序的狂跳,然后迅速、几乎是狼狈地移开。
那瞬间的交汇,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他日渐麻木的神经末梢。
他沉迷于这种感觉,这种被一个年轻、美好、带着忧郁诗意的生命如此专注地凝视的感觉。
这感觉让他确认自己并非一具只是在按部就班运转的躯壳,他依然具有吸引力,依然能引发某种纯粹属于“男性”的波澜。
这感觉,像一束强光,骤然打在他那被“安稳”包裹的、近乎停滞的灰色生活上,照亮了其下潜藏的所有空洞与乏味。
他感觉自己重新“活着”,嗅到了“年轻”的、带着青草与危险气息的味道。
夜深人静,书房里只有烟头明灭,他开始无情地剖析自己与林晓的关系。
那是什么?是爱情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像沉在杯底的茶叶,早己失去了舒展的姿态,只剩下干枯的形态。
更多是责任,是习惯,是冰冷现实权衡下的共生。
林晓很好,无可指责,但她的好,像一件穿旧了的、无比舒适的棉质内衣,贴心,却激不起任何波澜,甚至常常被忽略其存在。
他们之间,早己没有了精神的交流,连身体的交缠,也变成了一种周期性的、缺乏激情的仪式。
而叶晴……她是一种诱惑,是悬崖边摇曳的、带着剧毒的美丽花朵。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正站在边缘,脚下的泥土己经开始松动。
他嗅到了坠落前那令人晕眩的气息,理智在警告,多年构建的道德堤坝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身体里那个沉睡己久的、渴望冒险与燃烧的部分,却在疯狂地叫嚣。
他意识到,自己并非被叶晴本身所吸引——或许不全是——更是被这种能点燃他死水般生活的可能性所诱惑,他渴望那火焰,哪怕最终会焚毁自身。
天气转入梅雨季节,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墙壁和地板都返着潮,一切都黏糊糊的。
这天晚自习,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厚重灰布,终于在临近下课时,扯开了口子,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和喧嚣之中。
学生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或三五成群地顶着书包冲进雨幕。
教室里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讲台旁的一盏,在空旷的教室里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像舞台中央孤独的追光。
丁松然整理完教案,准备离开时,才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叶晴,她抱着书包,安静地看着窗外狂暴的雨势,侧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
“没带伞?”丁松然走过去,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产生微弱的回响。
叶晴回过头,脸上没有什么惊慌的表情,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里面映着他的影子。“嗯,没想到雨这么大。”
“家里人来接吗?”
“妈妈……大概还在应酬。”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淡漠。
犹豫只在刹那间,一种混合着怜悯、责任,以及某种隐秘期待的情绪,推动着丁松然开了口:“我送你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叶晴看着他,没有推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丁老师。”
他只有一把黑色的、伞骨有些老旧的雨伞,撑开在磅礴的雨幕中,显得岌岌可危。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身体不得不靠得很近,才能勉强躲在伞下那片有限的、摇晃的干燥里,雨水冰冷,打在伞面上发出急促的鼓点。
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类似栀子花的清香,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
她的胳膊偶尔会碰到他的,隔着薄薄的夏季校服和他的衬衫衣料,传来一阵微凉的、却足以点燃皮肤的温度。
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成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节奏。
她家住在不远的一个新建的高层小区,环境清幽。
楼道里声控灯似乎坏了,拍了几下手也没有亮起,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了的微光,勾勒出楼梯和扶手的轮廓,一切沉浸在一种暧昧的昏暗里。
走到她家门口,两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溅湿了,她的发梢滴着水,校服的肩头深了一块颜色,薄薄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隐约透出底下纤细的肩带形状。
“到了,谢谢丁老师。”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汪幽深的潭水,里面有某种情绪在涌动,期待,不安,或许还有一丝和他一样的、危险的迷惘。
丁松然的心脏擂鼓般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伞尖滴落的水珠在地面上汇成一小滩,他们站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来的微热气流。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张力,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崩断。
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理智在尖叫,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被雨水和阴影柔化的脸,那微微翕动的嘴唇,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他几乎能想象到,只要再向前一寸,就能触碰到那片冰凉与柔软。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干涩的声音说:“快进去吧,把湿衣服换掉,别感冒了。”
叶晴眼底那涌动的光,似乎微微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沉静。
她低下头,从书包里摸索钥匙。“嗯,老师您也路上小心。”
门开了,又关上,将他隔绝在外面的黑暗与雨声中。
丁松然独自站在昏暗的楼道里,久久没有动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雨水的湿冷气息。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靠近时,感受到的、来自她身体的微弱的生物电场。
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某种看不见的界限,就在这片昏暗、这场雨、这次无声的对峙中,被彻底打破了。
堤坝上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弥合的裂痕,暗涌的水流,正从中汩汩而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无法挽回的洪流。
他转身,走入依旧滂沱的雨幕,感觉自己的内心,也下起了一场同样狂暴的、无法止息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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