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苏瑶的婚礼，到底还是来了，消息像无法阻挡的季风，吹遍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一场预期中的、门当户对的盛典，是本地社交圈的一场盛宴，是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强强联合”的现实演绎。
婚礼前夜，林晚接到了朱的电话，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例的温和，听不出任何异常。
“明天让司机送你去莫干山散散心吧，那边安排好了。”
不是商量，是告知，是一种将她从即将发生的、可能会不体面的场景里提前清理出去的处置方式。
她没有质问，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听着，然后挂断。
第二天，黑色的奔驰车准时停在楼下。
司机依旧是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这又是一次寻常的接送任务。
林晚上了车，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手提包。
车子驶出小镇，开上通往莫干山的高速公路。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是适合婚礼的吉日。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许是某种无心的巧合，流淌出来的，正是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
那庄严、恢弘、象征着结合与幸福的旋律，瞬间充斥了车内的狭小空间。
林晚坐在后座，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绿色山野和澄澈蓝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听着那为别人婚礼奏响的、此刻却在她逃亡路上伴行的乐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失去了所有感知的瓷偶。
车子在幸福的旋律中，一路向前，将她带离那个正在举行盛大婚礼的地方，也仿佛将她带离了所有与幸福相关的可能。
她在莫干山一家精致的民宿里待了两天，司机将她送到后便离开了。
她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山间行走，看竹海，听风声，没有联系任何人，包括我。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她回来了。
小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喜庆的碎屑和议论。
她很快就知道了婚礼的细节，盛大的场面，美丽的新娘，般配的新郎……以及，人们偶尔投向她的、混合着同情、鄙夷或看戏意味的目光。
她找到我，哭哭啼啼，语无伦次。
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听着她破碎的叙述，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无法遏制。
我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镇子就这么大，以苏瑶的精明，她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一切都己成定局，你还要这样作贱自己到什么时候？趁现在还能抽身，放手吧！”
她愣住了，看着我，眼泪挂在睫毛上，然后，她慢慢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
那一刻，我以为她终于听进去了，那厚重的、自我蒙蔽的茧，终于被现实撕开了一道口子。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不再频繁外出，不再提及朱。
我偶尔去看她，她大多时间只是坐在那扇花玻璃窗下发呆，或者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以为风暴终于过去，留下的只是一片需要时间慢慢修复的狼藉，我便也减少了过问，以为沉默是对她最好的陪伴。
我错了！我低估了执念的韧性，低估了在绝望中的人，会如何用更极端的方式，去求证那一点点早己不存在的微光。
首到从朋友那里，听到那个令人血液几乎倒流的消息——林晚和朱的表哥在一起了，那个同样有着家室、以寻欢作乐著称的花花公子。
我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怒火与失望灼烧着我的理智。
我在电话里厉声斥责她，骂她愚蠢，骂她不自爱，骂她为何要一次次地陷入这种注定毁灭的关系。
电话那头，她始终沉默，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证明她在听。
在我骂得累了，停顿的间隙，我听到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声音飘忽得像随时会断的蛛丝：
“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这句话，不是为了辩解，更像是一种梦呓般的自我追问。
通过接近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去触摸那一点点可能的、存在过的温度？还是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去报复那个甚至可能早己不在意她的人？
我不知道。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不久后，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我同时见到了朱和他的表哥。
两人端着酒杯，谈笑风生，脸上没有任何尴尬或不自然。
他们甚至在一起讨论起林晚，语气轻佻，带着一种男性之间心照不宣的、将女性物化的戏谑。
表哥笑着说：“那姑娘，倒是挺有点意思，就是太认死理……”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我看着他们那两张在灯光下显得道貌岸然的脸，看着他们嘴角那无所谓的笑意，想到林晚那苍白绝望的脸，和她那句梦呓般的追问。
我抓起面前那杯冰水，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泼向了他们。
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溅在他们昂贵的衣服和惊愕的脸上，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朱的表哥最先反应过来，大怒，脸上的肌肉扭曲，一步上前，扬手就要打我，嘴里骂着粗话。“你他妈——！”
旁边的朋友反应过来，急忙死死拉住了他。
他挣扎着，瞪着我，眼神凶狠，喘着粗气吼道：“你该庆幸你自己是个女的！”
我站在那里，没有后退，右手腕在刚才的动作中被飞溅的玻璃杯碎片划了一下，一道细小的血痕渗了出来。
我看着他们，感受着手腕上那点刺痛和冰凉的水渍，毫不客气地回应：
“你该庆幸我喜欢喝冰的。”
那杯水的冰冷，似乎还残留在我的指尖，聚会不欢而散。
我和林晚，都为自己执拗的追问，付出了小小的代价，她的代价是彻底沉沦后的心如死灰，我的代价，是右手腕上那道细细的疤痕，它愈合后，留下一个淡褐色的、小痣般的痕迹。
偶尔看到，我会想起林晚眼角那颗天生的、小小的泪痣，仿佛她的悲伤，以这样一种方式，在我的身体上也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却无法抹去的印记。
一个月后，林晚和朱的表哥，也毫无意外地分手了，像一场匆促上演又仓促落幕的闹剧。
她彻底离开了小镇，搬来了杭州，住的地方离我的小区不远，她原本提出要与我同住，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试探。
我拒绝了。
她问为什么，眼神里带着不解和一丝受伤。
我的回复只有西个字，清晰而冷静：
“享受孤独。”
她没有再坚持。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非谁不可的感情。
爱虽然不会消失，但却会转移，会变形，会最终凝固成一种叫做“经历”的东西。
座跟水瓶座一样，骨子里都刻着冷静与疏离，没有什么，是真正不可以失去的。
无论是爱情，还是对爱情抱有的幻想。
初秋的傍晚，我沿着运河边散步，远远地，看到了林晚。
她蹲在河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小袋猫粮，正在喂几只聚集过来的流浪猫。
那些猫花色各异，大多瘦骨伶仃，小心翼翼地靠近，叼走食物，又迅速退开。
她的动作很轻柔，侧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异常安静。
我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
运河的水缓缓流淌，映着天边最后的霞光，也映着她单薄的身影。
那一刻，她看起来平静了许多，仿佛所有的激烈与挣扎，都己经被杭州这绵密而温柔的秋天吸收、化解。
然而，没过多久，我再次经过那个河段时，发现那些流浪猫都不见了。
一只都没有，仿佛它们从未在那里出现过，仿佛那个黄昏我所看到的、她和猫群构成的宁静画面，只是我记忆产生的一个错觉。
林晚依旧会偶尔出现在河边，拿着猫粮，但大多数时候，她只是独自坐着，看着流淌的河水，一坐就是很久。
空荡荡的河岸，像她终于清空了的内心，也像我们之间，那不再需要言语填满的距离。
有些存在，热烈过，挣扎过，最终像那些流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于时间的长河，不留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十三篇《花落无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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