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方城市的林见清，像一颗被重新投入冰冷水中的石子，迅速沉入原有的、被严格规划好的轨道。
课堂，图书馆，打工，周而复始，只是，这轨道如今运行在一种更深的寂静里。
那趟短暂的南方之行，非但没有缓解思念，反而像一剂缓慢发作的毒药，将一种名为“猜疑”的毒素，悄无声息地注入他的血脉。
那些在江边感受到的隔阂，沈晚星身上陌生的香气，她接电话时自然流露的笑意，以及那个轻描淡写提及的“陈师兄”……所有这些细节，都在他独处的寂静时刻，反复涌现，放大，变得清晰而狰狞。
他开始像一个侦探，在有限的线索里，徒劳地寻找着能证明自己多心的证据，却又恐惧真的找到什么。
手机成了痛苦的源头，他发送过去的信息，常常像石子投入深潭，要过很久，才能收到一两个简短、甚至带着错别字的回复。
“嗯”、“好的”、“知道了”、“在忙”。字里行间透出的敷衍，冰冷而刺骨。
他为她找着理由：“期末了，她课业重。”“社团活动多，她需要融入。”“她只是累了。”
自欺欺人成了他唯一的止痛药。
更折磨的是她的朋友圈，那些精心构图、滤镜完美的照片，像一扇扇炫目的窗口，展示着一个他完全被排除在外的世界。
一张聚餐的照片，角落里有半只明显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腕上戴着一块设计简约却价值不菲的手表，她没有配文，只有定位在一家高级西餐厅。
另一张，是插在精致玻璃花瓶里的一束厄瓜多尔玫瑰，浓烈的红色，丝绒质感，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配文是：“谢谢，心情瞬间点亮了【太阳】”。
下面有共同好友的调侃：“哇！有情况哦？”
她没有回复。
他看着那束玫瑰，想起自己送的那条碎银手链，似乎从未在她后续的照片里出现过。
一种尖锐的、带着耻辱的刺痛，从心脏蔓延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拼命。
将打工的时间排得更满，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神经末梢传来的、细密而持续的刺痛。
在油腻的洗碗池边，在凌晨空旷的快递仓库，在给孩子讲解习题的间隙，那股疼痛会暂时退却，被肌肉的酸胀和精神的麻木所取代。
这成了他新的成瘾，仿佛只有让身体承受足够的苦楚，才能抵消内心那座堡垒正在无声坍塌所带来的恐慌。
而在那个阳光充沛、海风的南方城市，沈晚星的生活，正以一种加速度，滑向另一个方向。
她的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偶尔，在夜深人静，卸下所有妆容和社交面具之后，林见清那张沉默而干净的脸会浮现出来，带着高中时代图书馆里那种安静的专注。
但这影像很快就会被更多现实的、鲜活的画面所覆盖。
陈宇的存在，像他送给她的那些礼物一样，体贴、周到，且触手可及。
他不会像林见清那样，需要她等待一个跨越千里的、充满风尘仆仆气息的惊喜。
他会在她随口说一句“有点饿”的晚上，开车带她去新开的深夜食堂；会在她排练话剧到很晚时，自然地等在剧场外，送她和她的室友们回宿舍；会在她为某个比赛焦虑时，动用他的人脉，帮她找到有用的资料。
他送的礼物，从限量的口红，到轻奢的包包，再到那束让她在朋友圈收获无数羡慕目光的进口玫瑰，都精准地迎合着她这个年龄女孩对“美好”和“体面”的想象。
她享受这种便利和呵护。
和陈宇在一起，是轻松的，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迁就，更不需要背负那种沉甸甸的、关乎另一个人全部生活重量的期待。
他代表了一种现世的、安稳的温暖，是下雨天及时出现的一把伞，是疲惫时随时可以依靠的肩膀。
有一次，和陈宇以及几个朋友从一家高级餐厅出来，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宇很自然地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手臂虚环着她，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你相信爱情吗？坐进温暖干燥的车厢，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她忽然想起林见清。
想起他可能需要冒雨跑回宿舍，或者挤在闷热的公交车上，浑身湿漉漉的。
那个画面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楚，但很快就被车内好闻的香氛和身边人稳定的存在感所覆盖。
与林见清有关的回忆，那些共享耳机的午后，那些操场上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些笨拙而真诚的礼物……开始变得遥远，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蒙着一层怀旧的、却不真实的柔光。
她开始怀疑，甚至重新定义“爱情”。
爱情，难道就只能是隔着屏幕的思念，是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承诺，是依靠回忆和想象来维系的海市蜃楼吗？
为什么不能是此刻手心里的温暖，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陪伴，是能够切实提升生活品质的关怀？
她并非有意背叛，只是，当一种更轻松、更光鲜的生活模式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比较，不动摇。
那种来自远方的、带着悲壮色彩的坚守，在触手可及的温柔和物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的心，像一株趋光植物，不自觉地，朝着那更近、更温暖的光源倾斜。
那一次视频通话，发生在林见清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之后。
他刚结束夜班分拣，眼圈乌青，脸色疲惫，但想到己经快一周没和她好好说说话，还是强打着精神，在清晨回到宿舍后，拨通了视频。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画面里的沈晚星似乎刚起床，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丝质睡袍，背景是她宿舍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化妆品和杂物。
“喂……”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眼神有些游离。
“晚星，我刚下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一些，“你刚醒吗？”
“嗯……”她打了个哈欠，视线没有完全聚焦在屏幕上。
他试图分享些什么，哪怕只是琐碎。
他说起快递仓库里遇到的一只不怕人的流浪猫，说起家教那个孩子这次月考进步了十名……他的话语在安静的清晨宿舍里，显得单薄而无力。
沈晚星只是“嗯”、“哦”地应着，显然心不在焉。
这时，她室友的声音清晰地从背景里传来，带着兴奋：“快看！我昨天买的那个新色号，绝了！超级显白！”
沈晚星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她转过头，看向屏幕外：“真的吗？我看看！”
画面晃动，他只能看到她一小部分侧脸。
他停了下来，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沉默在两端蔓延，只有她那边传来室友们关于口红色号、粉底液品牌的热烈讨论，叽叽喳喳，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才意识到他的沉默，转回头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对那种轻松话题的兴趣：“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他咽下那点苦涩，换了个话题，“我下个月，应该能再攒点钱，我想……再去看你。”
这是他疲惫生活里，最后的盼头。
屏幕那端的沈晚星，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犹豫，那不是惊喜，而是……困扰。
她抿了抿嘴唇，眼神飘忽了一下，才说：“下个月啊……到时候再看吧，我们社团好像有个挺重要的活动，可能……有点忙。”
“哐当。”
不是现实中的声音，是他心里某种东西，终于碎裂落地的巨响。
“哦，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你先忙。”
通话很快结束了，他握着己经变暗的手机，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宿舍卫生间那面有些斑驳的镜子上，镜子因为潮湿和水渍，边缘己经起了晕，映照出的影像扭曲而模糊。
他抬头，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疲惫、陌生、且支离破碎的脸。
那面镜子，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
曾经清晰映照彼此，如今却布满了细微的、无法忽视的裂痕，透过它看去，一切都己失真，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无声的坍塌，在猜疑与自欺的废墟上，完成了它最后的仪式。
希望的基石，己然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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