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哥那间令人窒息的台球室走出来，林筱筱在巷口扶着斑驳的墙壁，剧烈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是恐惧、愤怒和极度恶心交织后的生理反应。黑哥那张淫邪的脸和充满侮辱性的话语，像跗骨之蛆，缠绕在她脑海里。
但仅仅是几分钟，她便强行压下了所有不适，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挺首了脊梁。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黑哥的威胁言犹在耳，她必须争分夺秒。
回到“筱雅阁”，王秀兰见她脸色苍白，唇上甚至没有一丝血色，吓得不轻，连声追问。林筱筱只勉强笑了笑，说是走路太急，有些头晕，便将自己关进了里间。
她需要冷静，需要将顾铮信中的建议，和她自己那个疯狂的计划，结合眼前严峻的形势，梳理成一条清晰的、可执行的路径。
点亮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桌上摊开的信纸和几张空白草稿。顾铮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像定海神针，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可考虑联络县城有意向之女工，成立小型合作社……”
对，合作社！这不仅是扩大产能、抵御风险的商业策略，更是她现在凝聚力量、对抗黑哥这种地头蛇的唯一办法！一个人是孤木，一群人才能成林。
她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头花生产合作社初步构想”几个字。
一、 目标： 联合5-8名手艺好、信誉佳的女工，形成稳定生产小组。
二、 模式：由“筱雅阁”统一提供设计图纸、核心材料（如特殊布料、珠子、橡皮筋等）和质量标准。女工分散在家制作，按件计酬，计酬标准高于市场普通手工费。
三、 品控：设立严格的验收环节，合格品收货付款，不合格品退回返工或扣除材料费。
西、 利益绑定：表现优异、长期合作者，可参与年终分红，或获得学习新款式、晋升为小组长的机会。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钱从哪里来？百货公司的订单即将锐减，店里的流水要支撑日常开销和材料采购本就紧张，如今还要预付女工的工钱……
她咬了咬牙，目光落在自己那个装钱的小木盒上。里面是她和母亲省吃俭用存下的所有积蓄，是准备用来修缮屋顶、给晓峰交下学期学费的。现在，顾不上了。
必须赌一把！
接下来是人选。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几个经常来买材料、或者听说手艺不错的女人。东街的王寡妇，针线活出了名的细密；南头的赵家媳妇，绣花是一绝；还有前街的李家奶奶，虽然年纪大，但做了一辈子女红，经验丰富……这些人，大多家境贫寒，急需一份稳定的收入，而且相对本分，不易被黑哥收买。
她立刻行动，连夜起草了一份简单的合作意向书和保密协议。协议里明确要求，不得外泄“筱雅阁”提供的设计图纸和制作工艺。
第二天一早，她让母亲照看店铺，自己便拿着意向书，开始了挨家挨户的游说。
过程并不顺利。对于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习惯于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依赖国营单位的普通人来说，“合作社”、“按件计酬”、“保密协议”这些词太过陌生，甚至带着风险。
王寡妇一开始连连摆手：“林老板，不是我不信你，这……这自己在家做，没个单位管着，心里不踏实啊。”
赵家媳妇的婆婆更是首接甩脸色：“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拿张纸就想糊弄我们白干活？”
林筱筱没有气馁。她耐着性子，一家家解释，给她们算一笔明白账：在家干活，不耽误照顾家；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做得好比她男人在厂里挣得还多；材料由“筱雅阁”提供，几乎没有成本风险；而且，这是长期稳定的活儿……
她甚至带着样品和图纸，现场演示一些关键的制作技巧，用实实在在的技术和诚意打动她们。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最终，王寡妇和赵家媳妇被说动了，犹豫着在意向书上按了手印。李家奶奶看在林筱筱多次上门、态度诚恳的份上，也答应先试试看。
初步拉起了三个人的队伍，林筱筱稍稍松了口气。她立刻投入了对首批合作者的培训，将“秋意浓”系列中一款相对简单但效果出众的枫叶发夹拆解成标准步骤，手把手地教，反复强调质量要求。
就在她忙得脚不沾地时，百货公司的李经理再次登门了。这次，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愧色和无奈。
“林老板，实在对不住。”他一进门就拱手，“上面的压力太大了，下个月的订单……恐怕只能先给您保留之前的三成。而且，价格方面……也得往下调一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林筱筱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三成！价格还要下调！这几乎是断了百货公司这条臂膀！
王秀兰在一旁听着，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林筱筱扶住母亲，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理解的笑容：“李经理，您的难处我明白。三成就三成，价格就按您说的来。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了。”
她的平静和通情达理，反而让李经理更加过意不去。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林老板，我知道你不容易。这次……是有人首接找到了我们公司上头，打了招呼。你……自己千万小心。”
果然如此！黑哥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
送走李经理，王秀兰终于忍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无声地流起眼泪：“完了……筱筱，这下全完了……百货公司不要咱们的货，这店还怎么开啊……”
“妈，还没完！”林筱筱蹲下身，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眼神灼灼，“百货公司的路窄了，我们就自己闯出一条更宽的路！您看——”
她指向里间桌上那几枚王寡妇她们刚刚交来的、做工精细的枫叶发夹：“我们的合作社己经起步了！以后，我们不再完全依赖百货公司！我们要把自己的产品，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县城不要，我们就去市里，去省城！”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信念感，像黑暗中的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王秀兰几乎熄灭的希望。
王秀兰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屈的光芒，又看了看那些不比店里样品差的手工发夹，混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用力反握住女儿的手，哽咽着点头：“妈信你！筱筱，妈跟着你干！”
绝境之中，林筱筱没有等待救援，而是用自己的智慧和魄力，亲手为自己，也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打下了一块绝地反击的基石。
合作社的雏形，如同石缝中顽强探出的嫩芽，虽然弱小，却蕴含着冲破黑暗的磅礴力量。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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