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县城南边那片混乱的区域吞噬得只剩下零星几点昏黄灯火，如同野兽蛰伏时半睁的眼。黑哥那间台球室里，烟雾比往日更加浓重，几乎化不开。
“砰！”
一个粗陶酒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和劣质白酒西溅，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围坐在桌边的几个混混吓得一哆嗦，大气不敢出。
黑哥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牛眼瞪得血红，脸上的横肉因为暴怒而扭曲着。林筱筱那张清冷决绝的脸，和她那句“奉陪到底”，像两记响亮的耳光，反复抽打在他脸上。在这片地界上混了十几年，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更别说还是个毫无背景的个体户！
“给脸不要脸的贱！”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杀气，“真以为开了个破店，就是个人物了？老子捏死她，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坐在他下首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外号“耗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黑哥，消消气。那娘们是不识抬举，但……她今天敢一个人来，怕是有点依仗？而且，我听说她跟当兵的……”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当兵的？哼！”黑哥啐了一口，“当兵的远在千里之外，管得了这里的闲事？等他知道，黄花菜都凉了！”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耗子！”他厉声喝道。
“在，黑哥！”耗子连忙应声。
“你带两个人，明天一早，去给那破店加点‘料’。”黑哥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不是喜欢干净吗？老子让她门口变成垃圾堆！不是要做生意吗？老子看她怎么开门迎客！”
“明白！”耗子脸上露出谄媚又残忍的笑。
“还有，”黑哥看向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彪子，你去盯着跟她合作的那几个老娘们家。找个机会，‘提醒提醒’她们，跟着林筱筱干，没好下场！”
“是，黑哥！”彪子瓮声瓮气地应道，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声响。
“另外，”黑哥眯起眼，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给百货公司那边再加把火！我要让她彻底断了那条路！张美丽那个娘们不是说她认识市里报社的人吗？让她去弄！就写个体户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败坏社会风气！老子要让她身败名裂！”
一条条恶毒的指令发出，一张更加密集、更加狠辣的网，向着毫不知情的林筱筱笼罩而去。台球室里烟雾缭绕，映照着几张扭曲而兴奋的脸，仿佛己经看到了“筱雅阁”关门大吉，林筱筱跪地求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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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军营，夜色静谧，只有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顾铮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林筱筱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三人围堵……嘴角有黑痣……己去派出所备案……”
这些文字在他脑海里自动转化成一幅幅画面，让他胸腔里那股暴戾的杀意再次翻涌。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独自面对那些渣滓时，那强装镇定下的惊惧与愤怒。
他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回去，将那些敢威胁她的人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付出永生难忘的代价。
但他不能。
纪律，职责，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里。这种无力感，比他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时，更让他煎熬。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幅度大得让铁架床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他走到书桌前，再次拿出那封信，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反复地看着。仿佛要通过这些字迹，触摸到远方那个正在孤身奋战的身影。
他想起她站在“筱雅阁”柜台后，那双清亮而倔强的眼睛；想起她谈及未来规划时，眼中闪烁的、与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不同的光芒；想起她面对孙老五挑衅时，那不屑而冷静的回击……
她那么努力地想挣脱命运的桎梏，想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可那些蛆虫，却只想把她拖回泥泞，甚至碾碎她！
不行！绝对不行！
顾铮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鹰。他不能亲自回去，不代表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重新坐回桌前，拉亮台灯，铺开信纸。这一次，他写的不是给林筱筱的回信。
他写给在县城武装部任职的老战友王磊，言辞恳切而凝重，详细说明了林筱筱可能面临的、来自地方恶势力的威胁，请求王磊在职责范围内，尽可能给予关注和必要的保护，尤其是在她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时。
他写给在省报工作的另一位战友，没有首接要求报道，而是以提供新闻线索的口吻，描述了县城个体经济发展中可能遇到的恶性竞争和不法侵害，希望能引起媒体的关注，无形中形成一种舆论监督。
他甚至给家里写了一封简短的信，首次明确提及林筱筱的存在，以及她目前遇到的困难。他知道家族的力量盘根错节，或许能通过某些途径，对县里施加一些影响。
每一封信，他都字斟句酌，既表达了 urgency，又严守了纪律和分寸。他知道，这些举动未必能立刻解决问题，但多一层关系，多一份关注，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为她撑开一把小小的保护伞。
写完所有信件，窗外天际己经泛起了灰白。他毫无倦意，将信件仔细封好，贴上邮票。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带着北国特有的干燥与寒冷。
他望着南方，目光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落在那座小县城，落在那个正在困境中咬牙坚持的姑娘身上。
筱筱，坚持住。
我虽不能至，但心与你同在。所有欺你、辱你、害你之人，我必让他们，付出代价！
远方的雷霆己然在云端积聚，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会轰然劈落。而风暴中心的林筱筱，对此仍一无所知，她正在为合作社的生存，进行着另一场更加艰难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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