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覆盖住杭州城的屋脊。保和堂药铺的门板己上了大半，许仙正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在柜台后核对今日的药方，算盘珠子噼啪作响，与内堂传来的阿狸的轻咳声交织在一起。白素贞端着一碗新熬好的梨汤，脚步轻盈地走进内堂，青瓷碗沿氤氲着白汽，在她素色的袖口上晕开淡淡的水痕。
小青倚在门框上，望着街对面灯笼次第亮起的铺面，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枚小巧的碧色玉佩——那是她族群的信物，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她心神不宁。方才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下，她接到了族群使者递来的密信，信纸是用妖兽的皮鞣制而成，上面的字迹由妖族特有的朱砂混着精血写成，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小青，发什么呆呢？”白素贞的声音从内堂传来，“阿狸说想喝你上次买的桂花糖，你要是得空，去巷口的杂货铺看看？”
小青猛地回过神，连忙应道：“好，我这就去。”她转身快步走出药铺，刻意避开许仙投来的关切目光。巷口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那封密信上的内容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三日内，携白素贞归族，共商反人大计。若违令，逐出族群，永不得入。”
她沿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心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纠结。族群于她，是养育之恩，是血脉相连的根。当年她年幼体弱，在山林中险些被天敌捕食，是族群的长老救了她，教她修行，给她庇护。可白素贞呢？是情同姐妹的亲人，是在她初入人间、懵懂无知时，拉着她的手教她做人的姐姐。
杂货铺的老板见她来了，笑着招呼：“小青姑娘，又来买桂花糖啊？今天的糖刚炒好，可香了！”
小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过老板递来的油纸包，付了钱，转身又走回那条寂静的小巷。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打开油纸包，取出一块桂花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丝毫驱散不了心中的苦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白素贞的场景，那时她刚化为人形，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绿裙，在杭州城的街头东张西望，像个迷路的孩子。是白素贞主动走上前，温柔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困难，还带她回了住处，给她做了热腾腾的饭菜。
这些年，她们一起在人间生活，白素贞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分辨善恶，甚至在她闯祸时，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她。而现在，族群却要她逼迫白素贞放弃许仙，放弃在人间的一切，回到那个充满争斗和杀戮的妖族世界。她怎么能做得到？
“小青？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青抬头，看到白素贞正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姐姐，你怎么来了？”
白素贞走上前，将披风披在她肩上，轻轻拢了拢领口：“见你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担心你出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小青连忙摇了摇头，将油纸包递过去：“没有，就是刚才在巷口看了会儿热闹。喏，桂花糖买回来了。”
白素贞接过油纸包，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小青，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心里有事，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族群那边出了什么事？”
小青的心猛地一跳，眼神有些躲闪：“没……没有啊，姐姐你别多想。我们快回去吧，阿狸还等着吃桂花糖呢。”她说着，拉起白素贞的手就往回走。
白素贞没有挣脱，任由她拉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小青，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姐姐。我们是姐妹，应该一起面对。”
小青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一旦告诉白素贞族群的要求，只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族群的命令，一边是姐妹的情谊，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回到药铺时，许仙己经把药柜整理好了，正坐在柜台后看书。阿狸看到小青回来，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她身边：“小青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的桂花糖呢？”
小青蹲下身，摸了摸阿狸的头，将一块桂花糖递到他手里：“诺，给你。快吃吧。”
阿狸接过桂花糖，开心地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真甜！谢谢小青姐姐！”
看着阿狸天真无邪的笑容，小青的心里更加难受。她想起族群里那些年幼的妖族，他们也像阿狸一样，渴望着和平与温暖，可族群的长老们却一心想着与人类为敌，想要夺回所谓的“生存空间”。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用战争来解决问题？人类和妖族，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晚饭时，许仙做了几道菜，有阿狸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白素贞喜欢的清炒时蔬。饭桌上，许仙兴致勃勃地说着今天在药铺遇到的趣事，阿狸也时不时插几句话，气氛显得格外温馨。可小青却食不知味，心里一首想着族群的密信，连筷子都没动几下。
白素贞看在眼里，悄悄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小青，多吃点。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不太好。”
小青勉强笑了笑，拿起筷子，慢慢咀嚼着排骨，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晚饭后，许仙带着阿狸去后院散步，白素贞则留在厨房洗碗。小青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了厨房，站在白素贞身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姐姐，”小青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如果……如果族群让你做一件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白素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她：“那要看是什么事。如果是违背良心、伤害他人的事，我肯定不会做。族群虽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族群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小青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白素贞的性格一向如此，宁折不弯。如果她知道族群让她反人护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到时候，族群一定会对她出手，而自己，夹在中间，该怎么办？
“小青，你老实告诉姐姐，是不是族群给你下达了什么命令？”白素贞放下手里的碗，认真地看着她，“是不是和我有关？”
小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姐姐，对不起……族群让我三日内带你回去，让你放弃许仙，带领妖族反抗人类。如果我做不到，就要被逐出族群……”
白素贞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道：“我知道了。小青，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可是姐姐，我不想离开族群，也不想让你为难……”小青哽咽着说道。
白素贞走上前，轻轻抱住她：“傻丫头，别难过。族群那边，我会想办法解释的。我不可能放弃许仙，也不可能带领妖族反抗人类。人类和妖族之间，并非只有战争一条路可走。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总有一天，双方能够和平共处。”
“可是族群的长老们不会听的！”小青哭道，“他们己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认定了人类是我们的敌人。如果我们不回去，他们肯定会派人来对付我们的！”
白素贞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管他们来不来，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小青，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不会让你为难。如果你觉得族群更重要，我可以放你回去。我只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卷入不必要的争斗。”
小青猛地抬起头，看着白素贞：“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就算被逐出族群，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白素贞看着她，眼中满是感动：“小青……”
就在这时，许仙带着阿狸从后院回来了。看到小青在哭，许仙连忙问道：“小青，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白素贞擦了擦小青脸上的眼泪，对着许仙说道：“没什么，就是小青有点想家了。”
许仙信以为真，安慰道：“想家了就回去看看，要是不方便，我和素贞陪你一起去。”
小青看着许仙真诚的眼神，心里更加愧疚。她知道，许仙一首把她当成家人，可她却因为族群的事，差点伤害到他和白素贞。
“不用了，许公子。”小青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我就是一时情绪激动，过一会儿就好了。”
当晚，小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族群的长老们严厉的面孔，想起白素贞温柔的眼神，想起许仙真诚的笑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第二天一早，小青就起来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帮忙，而是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院中的菊花发呆。白素贞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想好了吗？”
小青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温暖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没有温暖她冰凉的心。“姐姐，我想回去一趟。”
白素贞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和许郎。如果族群那边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告诉我们。”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长老们的！”小青坚定地说道。
许仙也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包袱：“这里面有些银子和干粮，路上用。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小青接过包袱，眼眶一红：“谢谢许公子，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她转身向院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白素贞和许仙，眼中满是不舍。“姐姐，许公子，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白素贞和许仙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小青一路疾行，很快就出了杭州城，向族群所在的山林走去。她心里充满了忐忑，不知道长老们会不会听她的劝说，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再回来。
走了大约半天的路程，她终于来到了族群所在的山林。山林深处，一座巨大的洞府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那就是妖族的聚居地。洞府门口，两个高大的妖族守卫正警惕地站岗，看到小青回来，连忙上前打招呼：“小青姑娘，你回来了！长老们正在里面等你呢。”
小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洞府。洞府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妖气。大厅中央，几个穿着华丽长袍的妖族长老正坐在石椅上，脸色严肃地看着她。
“小青，你可算回来了。”为首的长老开口说道，他是族群的大长老，须发皆白，眼神锐利如鹰，“白素贞呢？你有没有把她带回来？”
小青走到大厅中央，恭敬地行了一礼：“启禀大长老，姐姐她……她不愿意回来。”
大长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什么？她不愿意回来？难道她忘了自己是妖族了吗？忘了人类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吗？”
“大长老，姐姐没有忘。”小青连忙说道，“只是姐姐认为，人类和妖族之间并非只有战争一条路可走。她在人间生活了这么多年，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类，比如许仙许公子，他就救过很多妖族。姐姐相信，只要我们努力，人类和妖族一定能够和平共处。”
“一派胡言！”大长老怒拍石桌，厉声说道，“人类都是虚伪狡诈之徒，他们表面上善良，背地里却想着如何消灭我们！你姐姐就是被人类迷惑了，才会说出这种糊涂话！小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就回去，把白素贞给我带回来！否则，别怪我无情，将你逐出族群！”
小青的心里一紧，她知道，大长老己经动怒了。可她不能背叛白素贞，不能让她陷入危险之中。“大长老，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姐姐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她。而且，发动战争只会让更多的妖族和人类死去，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大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好！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了！从现在起，你被逐出族群，永不得入！”
小青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大长老，您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从小在族群长大，对族群忠心耿耿，您就不能再给姐姐一次机会吗？”
“机会？我己经给过她机会了！”大长老冷冷地说道，“是她自己不珍惜。你既然选择站在她那边，那就和她一起被族群抛弃吧！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两个守卫上前，架起小青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拖。小青挣扎着喊道：“大长老，您会后悔的！战争只会带来毁灭，只有和平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大长老根本不听她的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守卫把她拖出去。
小青被赶出了洞府，扔在山林里。她趴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失去了族群，失去了从小生活的家，心里充满了绝望。可一想到白素贞和许仙，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要回去告诉白素贞族群的决定，要和她一起面对接下来的困难。
她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向杭州城的方向走去。虽然前路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她知道，只要和白素贞、许仙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回到杭州城时，己经是傍晚了。小青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向保和堂走去。远远地，她就看到白素贞和许仙正站在药铺门口，焦急地向远处张望着。看到她回来，两人连忙跑了过来。
“小青，你回来了！怎么样？族群那边同意了吗？”白素贞急切地问道。
小青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姐姐，对不起，我没能说服长老们。他们把我逐出族群了……”
白素贞和许仙都愣住了。白素贞连忙抱住她：“小青，别难过。没关系，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许郎就是你的家人。”
许仙也说道：“是啊，小青。你别担心，以后我们一起生活，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小青靠在白素贞的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的怀抱，心里充满了感动。她知道，自己虽然失去了族群，但却拥有了更珍贵的亲情。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和白素贞、许仙一起，努力实现人类和妖族和平共处的愿望，让所有像她一样的妖族，都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当晚，三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明月，聊了很久。小青把族群里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了白素贞和许仙，包括长老们的固执和族群里的矛盾。白素贞听后，陷入了沉思。她知道，族群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但她不会放弃。她相信，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许仙则安慰着她们，给她们讲一些开心的事情，试图缓解她们的焦虑。阿狸己经睡着了，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仿佛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
夜深了，月光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银纱。小青看着身边的白素贞和许仙，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坚定。她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最亲的姐妹和最信任的朋友，和她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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