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晖堂的偏殿里，气氛压抑得像块冰。
翠儿端上来的热茶，很快就失了温度。
夏紫薇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一身素净的宫女服，洗得有些发白。她低着头，肩膀不停地抽动，压抑的哭声像小猫的呜咽，听得人心烦意乱。
福尔康站在她身旁，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
他看着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品着茶的晴儿，只觉得一股无名火首冲头顶。
他们几乎是跑着来求救的！
紫薇己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整个人都快垮了！
可晴儿呢？
她见了面，没有一句安慰，没有半点焦急，只是淡淡地吩咐人看茶，然后就这么坐着，看着他们，像在看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
“晴儿！”
福尔康终于忍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和恳求。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们说话？紫薇她……她快不行了！”
晴儿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我听见了。”
她的声音很淡，淡得像一杯凉掉的白水。
“她说，她见不到皇阿玛，觉得活着没意思，想一死了之。”
福尔康被她这冷漠的态度噎了一下，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晴儿，我们知道，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他向前一步，言辞恳切。
“小燕子在皇上面前己经失了信，我们的话，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可你不同！你是老佛爷跟前最得宠的格格，只要你肯在老佛爷面前，哪怕只是稍稍提一句，就一句！说宫里有个才情出众的宫女，身世可怜……事情或许就有转机了！”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己经看到了希望。
“对你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可对紫薇来说，那是她的一辈子啊！”
殿内，只有紫薇低低的哭泣声。
晴儿没有理会福尔康。
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纤弱身影上。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缓缓走到紫薇面前。
她没有去扶她，也没有递手帕。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紫薇的心里。
“你哭了多久了？”
紫薇哭声一滞，茫然地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无助和不解。
晴儿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你哭了多久了？两天？还是三天？”
“你觉得，你的眼泪，能为你换来什么？”
这个问题，让紫薇和福尔康都愣住了。
换来什么？
紫薇下意识地回答，声音沙哑又天真。
“我……我只想让爹爹看到我的苦，他会……会心疼我的……”
“心疼？”
晴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夏紫薇，你记住。”
“在这座紫禁城里，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心疼。”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像是在宣判。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它能为你换来一时的怜悯，换不来一世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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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到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轰！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紫薇和福尔K康的脑中轰然炸响！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晴儿，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这还是那个温柔善良，对着落花都会伤感的晴格格吗？
她的眼神，为何如此冰冷？
她的话，为何如此刻薄，如此……现实？
晴儿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她看着紫薇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继续说道：
“你想认回你的父亲，这没有错。”
“但你想靠眼泪和柔弱去博取他的承认，就是大错特错。”
“收起你的眼泪。”
晴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好想一想，除了你母亲的遗物，除了那一肚子的诗词歌赋，你手里，到底还有什么牌，能让你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你的位置。”
“想不明白，你就一辈子当个在浣衣局和漱芳斋之间挣扎的宫女。”
“想明白了，再来谈以后。”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一眼。
“翠儿。”
“是，格格。”
“送客。”
福尔康彻底被激怒了。
“晴儿！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我们把你当朋友，你……”
“朋友？”
晴儿打断他，缓缓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福尔康，我最后告诉你一件事。”
“在这宫里，不要轻易跟人当朋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你所谓的‘朋友’，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把你当成垫脚石，踩着你的尸骨往上爬。”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福尔康和紫薇之间扫过。
福尔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而紫薇，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子晃了晃，瘫坐在椅子上。
她怔怔地看着晴儿。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冰冷又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晴儿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她们，早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 * *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福尔康和夏紫薇，偏殿里终于恢复了寂静。
翠儿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茶杯，大气都不敢出。
晴儿重新坐回窗边，拿起那本没看完的《江南盐引考》。
漱芳斋那群人，总算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她前世为他们流的泪，操的心，己经够多了。
这一世，她自己的路，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殿外守着的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他甚至忘了行礼，声音都有些变调。
“格格！格格！”
晴儿抬起头，眉头微蹙。
“何事惊慌？”
小太监跑到她跟前，咽了口唾沫，急声道：
“西南！”
“西南八百里加急军报，刚刚入京了！”
晴儿翻书的手，猛地停住。
她缓缓合上书，站起身。
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那张平静的脸，镀上了一层冰冷的光。
东风，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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