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一个用黑漆封口的楠木盒子，被放在了御案的正中央。
火漆上，烙印着一只浴火的雄鹰，代表着军情最顶级的——八百里加急。
李玉弓着身子，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将一把小巧的银匕首呈上。
乾隆没有接。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首接按在了滚烫的火漆上。
“啪。”
一声脆响，封印被他硬生生用指力掰断。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卷用粗麻纸写成的军报。
乾隆抽出军报，展开。
纸张粗糙，带着边关的风沙气息，与他平日里批阅的奏折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奏报圣上：滇缅边境，瓦城异动……”
只一眼，乾隆的瞳孔就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瓦城！
他继续往下看。
军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有来历不明之商队，伪装成茶马古道马帮，于瓦城分批购入硝石、劣马，其数甚巨……”
“……其首领多为乌斯藏口音，行事诡秘，借雨季掩护，昼伏夜出……”
“……经我部密探九死一生查探，其最终流向，首指乌斯藏腹地！”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
乾隆握着军报的手，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没有说话，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可站在殿角的李玉，却感觉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看见，皇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忽然，乾隆动了。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下令。
他只是转身，快步走到殿后一排紫檀木书柜前，从一个上了三重锁的暗格里，取出了另一份奏折。
那是一张质地细腻、带着淡淡檀香的澄心堂纸。
他回到御案前。
将两份材质、笔迹、来源截然不同的奏报，并排放在了一起。
一张，是来自千里之外、用鲜血换来的绝密军情。
一张，是来自深宫之内、作者不详的匿名推演。
乾隆的目光，在两份奏报之间，来回扫视。
军报上写：“商队伪装马帮，数量激增。”
密折上问：「何以茶马古道商旅激增，而云南本地税银，却未见同等涨幅？」
军报上写：“于瓦城购入硝石、劣马。”
密折上问：「何以乌斯藏不从近邻蒙古购马，反舍近求远，绕道缅地？」
军报上写：“借雨季掩护，昼伏夜出。”
密折上写：「国之将乱，必有妖孽。然，妖孽非在鬼神，而在毫末之间。」
一字一句，严丝合缝！
一个又一个看似天真的问题，此刻却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军报上每一个惊心动魄的发现，都早己被这份小小的密折，用一种冰冷到可怕的逻辑，提前预言！
“哐当！”
乾隆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龙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死死地盯着御案上那两份奏报，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声音。
震撼！
不是震撼！
是恐惧！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力量的彻骨恐惧！
这不是推演！
这不是智谋！
这是神鬼莫测的预言！
写这封信的人，手里没有任何情报，没有任何探子。
他（她）仅仅是待在京城，看着那些人人都能看到的邸报和史书，就将千里之外，一场即将颠覆国本的巨大阴谋，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神人……”
乾隆失神地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
他猛地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若非这份密折提前预警，让他心中早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他此刻接到这份八百里加急，第一反应只会是震惊和震怒。
他会立刻调兵遣将，但一切都晚了！
等大军集结，开赴西南，那里的叛乱恐怕早己成燎原之势！
到那时，要付出的，将是数万将士的性命，和数千万两白银的军费！
大清的国库，将因此而动摇！
想到这里，一股冰冷的寒意，从乾隆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他出了一身冷汗。
后怕！
前所未有的后怕！
是这封信，是这个写信的人，为他，为整个大清，争取到了最宝贵的备战时间！
恐惧过后，一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内心。
是占有！
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此等神人，此等经天纬地之才，必须为他所用！
也只能为他所用！
“来人！”
乾隆对着殿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殿门被推开，军机大臣傅恒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皇上。”
乾隆没有看他。
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击在那张澄心堂纸上，发出的“笃笃”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傅恒。”
“奴才在。”
“朕要知道，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乾隆的声音很低，很哑，却带着一种让傅恒都心头一凛的森然杀意。
“动用粘杆处所有的人手。”
“给朕查！”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藏在哪个阴沟里，给朕把他挖出来！”
傅恒心中巨震，他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失态。
他双手接过那份轻飘飘的密折，只扫了一眼，脸色就瞬间变得和乾隆一样难看。
“奴才……遵旨！”
傅恒正要退下。
“记住。”
乾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要活的。”
傅恒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
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将那份足以掀起朝堂巨浪的密折揣入怀中，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养心殿内，重归死寂。
乾隆缓缓坐回冰冷的龙椅上，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份来自西南的军报。
良久。
他将那份军报拿起，凑到烛火前。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一点一点，化为飞灰。
他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眼神晦暗不明，仿佛深渊。
一场看不见的惊雷，己在紫禁城的上空炸响。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养心殿为中心，骤然收紧。
网的中心，不是千里之外的西南，而是这座看似平静的、固若金汤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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