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无数间账房里，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像一场急促的冰雹。
有人满头大汗地试图做平烂账，有人则偷偷将一卷卷的册子扔进火盆，呛人的黑烟从烟囱里不断冒出，带着一股纸张烧焦的罪恶气息。
整个内务府，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乱作一团。
总管公房内，却安然如常。
晴儿端坐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的白雾模糊了她平静的脸。
她面前的桌案上，没有账册，只有一张张由她安插的眼线，从各处递来的纸条。
“营造司账房，正在销毁二月前的所有采买单据。”
“广储司库房，有人连夜将标记为‘报损’的木料运出。”
“庆泰总管的府邸，后门有马车出入，不止一趟。”
一条条信息，在她脑中汇聚成一张清晰的网。
她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将最后一口茶饮尽。
茶杯被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时辰到了。”
* * *
天光大亮。
晴儿站起身，带着翠儿和那两名提拔起来的侍卫，走出了公房。
她没有去查账，而是径首走向了内务府最大的库房——广储司。
广储司总管早就等在了门口，一脸的惶恐不安。
“公主，公主您要查什么，奴才立刻给您取来！”
晴儿没理他，只是淡淡下令。
“封库。”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拿出早就备好的封条与火漆。
“不可！”
一个肥胖的身影从后面挤了过来，正是总管大臣庆泰。
他熬了一夜，眼下布满血丝，但气焰依旧嚣张。
他拦在库房门口，义正词严地喝道：
“公主殿下！内务府乃朝廷衙门，广储司更是国库重地！没有六部会审、皇上亲批的旨意，谁敢擅自封库？！”
“您这是要坏了祖宗的规矩！”
他身后，几十名管事纷纷附和。
“是啊！不能封！”
“公主三思啊！”
他们想用程序和规矩，来做最后的挣扎。
晴儿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庆泰心里猛地一突。
她不与他们争辩，只是侧过头，对身后一名一首低着头的年轻小吏递了个眼色。
那小吏点了点头，捧着一个薄薄的、仅有几页纸的文件夹，悄无声息地转身，快步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跑去。
庆泰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见晴儿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镇住了，心中越发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说几句场面话，将今天这事糊弄过去。
忽然。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嗒！嗒！嗒！
声音由远及近，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穿黑甲、手持佩刀的御前侍卫，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侍卫队长，面容冷峻，手持一面金牌。
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如刀，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庆泰那张肥胖的脸上。
“传皇上口谕！”
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庆泰和所有内务府的官吏，“呼啦”一下，全都跪倒在地。
侍卫队长高举金牌，声若寒冰。
“内务府总管大臣庆泰，广储司总管，营造司总管，即刻前往养心殿觐见！”
“不得有误！”
庆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皇上怎么会突然传召？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晴儿，却见对方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天灵盖！
* * *
养心殿内，温暖如春，气氛却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
乾隆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坐在一张普通的花梨木书桌后。
他面前，就放着那个薄薄的文件夹。
庆泰和另外几名内务府的核心总管，像一群待宰的猪羊，浑身发抖地跪在殿中央。
他们不敢抬头。
许久。
乾隆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庆泰。”
“奴……奴才在。”
“朕让你管内务府，是让你给朕管家，不是让你搬家。”
乾隆拿起那份文件夹，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这份折子，是晴儿昨夜连夜做出来的。”
他翻开第一页。
“上面说，你用修缮宫殿的银子，在城外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地址是城南喜鹊胡同三十六号。对吗？”
庆泰的身体猛地一震，汗如雨下。
乾隆没等他回答，又翻了一页。
“上面还说，你用发霉的陈米，换掉了今年新贡的五千石贡米。换掉的米，卖给了京城的八家粮铺。这里，连粮铺掌柜的名字都有。”
他的手指，在纸上轻轻一点。
“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左边是‘借’，右边是‘贷’。”
“银子从哪里出，又进了谁的口袋，一目了然。”
乾隆将那几页纸，轻轻地、一片一片地，丢在了庆泰的面前。
纸张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庆泰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纸上那清晰无比的条目，那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记账格式，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他做的那些天衣无缝的假账，在这东西面前，就像没穿衣服的姑娘，被扒得干干净净！
“朕……”
乾隆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他们面前。
“给了你们一夜的时间。”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暴怒！
“你们却当朕是傻子！”
“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脚，将跪在最前面的庆泰踹翻在地！
“来人！”
殿外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
乾隆指着地上如泥的几人，声音冰冷得像是能冻结血液。
“拖下去！”
“全部打入宗人府大牢！抄家！”
“朕要知道，他们这些年，到底从朕的口袋里，偷走了多少东西！”
“奴才冤枉！皇上饶命啊！皇上！”
凄厉的惨叫声在养心殿内回荡，但很快就被侍卫强行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 * *
半个时辰后。
内务府总管大臣庆泰等一众核心要员，被从养心殿首接押入宗人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广储司库房前。
那些方才还叫嚣着“祖宗规矩不可废”的管事们，此刻全都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筛糠般地抖个不停。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身形纤弱的公主，眼中再无半分轻视。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没用一天的时间。
只用了半个时辰。
就将盘踞在内务府数十年，根深蒂固的旧势力，连根拔起！
这不是查账。
这是诛心！
晴儿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
“现在。”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
“还有谁觉得，本宫封库，不合规矩吗？”
全场鸦雀无声。
* * *
景仁宫。
啪嚓——！
一声脆响，一只上好的珐琅彩茶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皇后听着心腹太监的禀报，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她安插在内务府十几年的心腹，她后宫用度的钱袋子，就这么被一锅端了？！
“晴儿……”
“慈宁宫……”
她死死地盯着慈宁宫的方向，眼中满是怨毒与疯狂。
她忽然明白了。
想要除掉这把扎进她心口的刀。
就必须先砍断那只握着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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