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珐琅彩瓷片，还静静躺在景仁宫冰冷的地砖上。
皇后没有让人收拾。
她就坐在凤位上，看着那一地狼藉，原本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己经恢复了平静。
一夜之间，她安插在内务府十几年的心腹，被连根拔起。
那个她视作钱袋子和权力延伸的衙门，转眼就落入了一个黄毛丫头的手里。
硬碰硬，己经不行了。
「晴儿现在是皇上亲封的固伦公主，是手持尚方宝剑的刀。」
「动她，就是打皇上的脸。」
「可刀再快，也得有人握着。」
皇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的大脑越发清醒。
「她的根，在慈宁宫，在老佛爷那里！」
只要那座靠山松动，这把刀，自然就废了！
她抬起头，原本满是怨毒的眼中，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来人。”
心腹容嬷嬷快步走了进来。
“去，把库里那支三百年的老山参，还有那几盒东阿的上品阿胶，给慈宁宫的明察公主送去。”
容嬷嬷一愣：“娘娘，这……”
“就说本宫看她近日为国事操劳，辛苦了，特意送些补品，让她顾惜身子。”
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本宫是她的嫡母，关心她，不是应该的吗？”
容嬷嬷看着自家主子那副表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她低下头，不敢再多问一句。
“是，奴婢这就去办。”
* * *
半个时辰后，慈宁宫。
皇后一身素雅宫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憔悴，对着正在念佛的老佛爷，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臣妾给老佛爷请安。”
老佛爷睁开眼，停下了手中捻动的佛珠，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皇后怎么来了？瞧你这脸色，可是身子不适？”
皇后摇了摇头，未语泪先流，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臣妾无碍，只是……只是心里堵得慌，替皇上和老佛爷您，觉得不值。”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老佛爷眉头微蹙。
“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皇后哽咽着，这才开口，一开口，却是在“夸”晴儿。
“晴儿这孩子，臣妾是知道的，冰雪聪明，能力非凡。皇上让她协理内务府，为君分忧，臣妾看着，心里也替皇上高兴。”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的悲痛却浓烈起来。
“可是……老佛爷，您是没瞧见，如今这宫里上下，人心惶惶啊！”
“内务府那些奴才，是有错，是该罚。可晴儿一上来，就把总管大臣首接打入了宗人府大牢，还要抄家！这手段，太酷烈了！”
“如今宫里都在传，说这位明察公主，心狠手辣，不留情面。那些在内务府当差的奴才，哪个背后没牵着几个亲戚故旧？这一闹，半个宫里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这番话，精准地戳向了老佛爷最在意的点。
皇家，最重体面与仁德。
老佛爷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皇后见状，哭得更凶了。
“老佛爷，她一个还未出阁的公主，手上就沾了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这……这会有损阴德的呀！”
“更重要的是，外头的人会怎么看咱们皇家？会怎么看皇上？咱们爱新觉罗家，靠的是仁德治天下，不是靠杀伐酷吏来立威啊！”
“啪。”
老佛爷手中的佛珠串，被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
她嘴上依旧维护着晴儿。
“皇帝让她去查，自然有皇帝的道理。内务府积弊己深，不用重典，如何清肃？”
“哀家，信得过晴儿。”
可她的眼神，己经没了刚才的温和。
皇后知道，鱼，上钩了。
她立刻跪了下来，膝行到老佛爷跟前，拉着她的衣角，声泪俱下。
“老佛爷，臣妾知道您疼晴儿。可正因为疼她，才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啊！”
“她毕竟年轻，不知深浅，只想着快刀斩乱麻，却不想想，这会给皇家留下怎样的骂名！”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
“依臣妾的愚见，不如就让晴儿专心核账。这孩子心细，最适合做这个。”
“至于采买、人事这些管人管物的杂事，还是交给那些宫里有经验的老臣去办。一来，免得累着了晴儿；二来，也能让宫里尽快安稳下来，别再人心惶惶的了。”
“这样，既全了皇上整顿内务府的心，也保全了咱们皇家的体面，两全其美，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晴儿的功劳，又“体贴”地为她着想，最终的目的，却是要将她刚刚拿到手的实权，彻底架空！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告状了。
这是最阴毒的政治捧杀！
老佛爷沉默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又想了想晴儿那日渐锋利的行事风格。
她忽然觉得，皇后的话，有几分道理。
晴儿是她的心头肉，她自然是信的。
可皇家体面，祖宗规矩，更是她一生恪守的准则。
为了一个内务府，闹得整个后宫鸡飞狗跳，甚至让皇帝背上“酷烈”之名，这……确实不妥。
这孩子，是该敲打敲打了。
许久，老佛爷疲惫地摆了摆手。
“行了，哀家乏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疏离。
“此事，哀家自有计较。你先回去吧。”
皇后心中一喜，知道目的己经达到。
她恭顺地磕了个头，擦干眼泪，退了出去。
偌大的暖阁里，只剩下老佛爷一人。
她重新拿起那串佛珠，却再也静不下心来。
站在一旁的桂嬷嬷，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叫不好。
皇后这一招，实在太毒了。
她看似处处为皇家着想，实则句句都在给晴儿上眼药，刀刀都砍在老佛爷最在意的地方。
* * *
当晚。
一盏不起眼的角灯，在慈宁宫的偏门亮了又灭。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借着送宵夜食盒的由头，悄悄溜进了晴儿所在的凝晖堂。
他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飞快地塞进了翠儿的手里，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翠儿将纸条呈给晴儿。
晴儿展开。
纸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熟悉的、属于桂嬷嬷的娟秀小字。
“佛爷今儿听了些闲话，心里不大痛快，格格明儿来请安时，千万留心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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