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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宫火

小说: 黎殷   作者:喜欢草乌头的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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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三响,天色灰白如纸。

宫门半启,寒风从金銮殿的缝隙吹入,把长阶上的尘卷起一层薄雾。

群臣排在丹墀两侧,衣饰沉重。

谢鸢立于殿阶,一袭素袍,凤冠上的珠正微微晃动——像是下一刻便要坠落。

太后亲自临殿宣诏。

她的声音温和而悠长,带着慈悲的外壳,字字如刻在石上:

“皇后谢氏,出身南黎旧族,秉性孤异,惑梦动气,致宫中屡有异象。

今为社稷清明,罢凤印,以静天下心。”

那一刻,大殿只余风声。

谢鸢静静听完,不言,也未跪。

丝毫不似失宠的妇人,反像在旁观别人的命运。

祁玦在下方的甲光闪动、纹丝不动。

两人视线短暂交错,那一眼里,什么都没说,却像早有默契。

太后轻叹:“谢氏,从此居静院,自省勿怨。王爷,凤印由赵氏代理。”

“新后”赵姬缓缓上前,华服流光,跪取凤印。

她手指修长,恭顺的角度恰到好处。

谢鸢目光掠过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笑意薄得像一片纸,却冷得能割人。

祁玦这才俯身,沉声道:“诏命既下,臣领旨。但愿明月共照,不分邪正。”

太后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但未多言。

钟声再响。

谢鸢抬手,取下凤冠,轻轻放在台阶之上。

金冠触地,发出极轻一声“叮”。

“臣谢鸢,领诏。”

她转身走下台阶,步履稳而从容。

无人再敢看她的背影。

殿外的风更冷。

露水湿透了石阶,一步一印。

群臣呼拜的声音渐远,香火气被风散开。

谢鸢忽然觉得,那一声声“娘娘”,像是替另一个人唱挽歌。

原来,这顶冠冕掛在头上,不是荣耀,是锁链。

如今她被剥去金身,反倒感觉能喘口气。

风掠鬓发,冷意钻入颈后。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

那声音既来自风里,也来自她心底。

“殿下,该你动手了。”

她没有回头,眼神投向远处。

丽景宫的檐角被晨光点亮,一切庄严而安静;

可她知道,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烧穿那层平静的金壳。

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对自己微笑。

他们要我退,我偏要从阴影里重生。

火起之日,便是我归位之时。

凤镯在阳光下闪出一道细光,仿佛也听见了主人的誓言。

“既为封印,便以火,破之。”

这一夜之后,她不再是任人操纵的“旧后”。

而是那场将要席卷整个宫廷的——第一簇火。

——于是,《宫火》拉开。

**

静院位于御苑最北,一条紫藤长廊通向小门,春花才谢,石阶上尽是风吹落的花蒂。

这里清幽、干净,像是为她量身铸成的牢。

谢鸢被“废”之后的第五日,宫人终于退散,只留她独居。

一切安静得可怕——细碎的鸟声、屋檐滴水,都能在心头掀起回声。

她在窗边坐了多久,自己也记不得。

案上茶己凉,一卷《宫律旧章》摊开到中页。

自废后那日,她不过一句也未多言,太后以为这女人的傲气被磨光,

但谢鸢知道,有时候,最深的备剑是在沉默中磨出来的刃。

她合上书,起身。

外面的光顺着门缝漏进来,像一条细细的路。

“殿下。”门外传青禾的声音。她的影子缩在廊角。

“外头来了信,是王爷的人送的。”

谢鸢接过信,封口干净。

烛焰一照,薄薄的火漆透出一个熟悉的暗印——祁玦的影纹。

打开信,只有五个字:

“今夜,火可起。”

她指尖颤了一下。

烛火轻轻一闪,似乎也因为那句话而跳动。

谢鸢将信纸置于火上,火线蜿蜒着爬到纸的边缘,那火焰倒映在她眼底,沉静又炽烈。

终于要开始了。

她转身,对青禾淡声道:“备一件淡紫衣,再取我旧佩凤环。”

青禾怔了一下:“娘娘是要——”

“出宫?”谢鸢轻轻笑,“不。是回宫。”

她走到镜前,抬手解开发冠。暗金的发丝慢慢散下。

镜里的自己比从前更冷,也更稳。

镜中凤镯的裂光再次浮起,隐隐闪烁。

她低声道:

“该还的,一笔也不欠。”

夜深时,静院的门悄然半开。

谢鸢披着斗篷,从院门走出。

天上月极圆,像一枚不化的冰。

风掠过庭树,吹起她衣摆的暗色花纹。

宫道两旁,暗卫的影子守着。祁玦果然早己准备。

她一路行至丽景宫的边庭——那里正是“新后”赵氏的居所。

灯火层叠,宫人嬉笑声隔着帘帷传出,懒懒的香气在空气中流动。

谢鸢停了片刻,忽然记起那天朝堂的玉阶。

风中,珠冠坠地的声响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一拨。

青禾早备好的香炉从暗处送来,香料己经更换。

细火爬上香心,淡青烟雾腾起,卷着一股微甜的气息——焚翎香。

这味香能引燃帛幔,用以祈祭,最宜掩火。

火苗在夜色里悄悄攀升,像被吸引的蛇。

谢鸢目光不动,只淡淡道:

“若不是她先要烧我,我也不屑还这火。”

青禾低声:“殿下,这是——罪。”

谢鸢斜她一眼:“世上哪有不带罪能活的人?”

帘帷微抖,远处的帷幔终于燃起第一点红光。

她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将火星一路送进夜空。

那光在她背后放大,照亮了她的剪影。

——火起之日,便是我归位之时。

火从丽景宫的偏殿烧起。

起初只是帘角的一线暗红,转瞬便顺着绣纱铺向整座殿顶。

夜色被这团突如其来的光吞没,惊呼声、脚步声在宫道间乱成一片。

“快取水——!”

“救火——!”

赵姬从内殿被人搀出,面色苍白。她披着夜衣,连鞋都未穿稳。

火光映在她脸上,反衬得那抹惊惶又有几分慌乱——

慌的,不只是火,而是——她要动手的人,竟还站着。

谢鸢在远处长廊的尽头。

风卷起她的衣摆,衣角的流光闪动。

那一刻,她并非逃火者;她站得安静,仿佛在等待。

赵姬几乎是被自己的人推出殿外。

她一眼就看见那抹白影,愣了三息。

“你——”

谢鸢向前走了几步,眉目平淡:“夜深了,新后怎还不寝?”

赵姬的唇颤得厉害。她想辩,却听见身侧的一位宫人惊叫:“娘娘,那帘上——那帘上有人!”

众目回望——一个被烧焦的屏风倒下,露出帘后地上横着的尸体。

衣纹同样是赵姬的常服。

空气里一瞬的死寂。

谢鸢的声音轻轻响起:“莫不是……这火,原不该烧你?”

赵姬瞪大了眼。

那是她安排的替身。

原本今夜火起,谢鸢会被引至偏殿;替身死在火中,罪自然落在“前后交替的晦气”上。

可这一刻,全反了。

谢鸢微微俯身,拾起地上的玉坠。

坠上刻着“赵”字。她抬起头,语气平平地问:“娘娘,这东西好生眼熟。”

赵姬后退一步,哭声都哑了。

“不是我!有人嫁祸!我——”

话未出口,火借风起,烧断了后殿横梁。

一块炭木砸落,阻断她的言语。

谢鸢侧开身,轻声道:“天意。”

祁玦带卫队赶到时,整座丽景宫己成半个火海。

御史、内卫、禁军都涌来。祁玦一眼看到谢鸢——依旧完好无损地立在火后。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无伤?”

“无。”她回答,“只是觉得夜凉。”

祁玦拂开她肩上的灰烬,声音极低:“你做得太快。”

“再慢,就烧不净。”

她看向赵姬,那女人己被护卫按下,哭声凄厉。

“王爷——王爷救我——是她设局——她先放的火!”

谢鸢笑了一下,毫无波澜。

“放火?可火从你殿中起;死的,也是与你同服的侍者。

你若说我,证在何处?”

她抬眸看向西周的官吏,“在场诸位皆可为证:我废后之身,被命幽禁静院。

此时此刻,如若不是王爷召来护卫,我怎能出现在此?”

所有人窃窃私语。

祁玦神色漠然,手却微抬——卫士立刻跪了一排。

“王爷有令,救火护驾,旧后有功。”

赵姬脸色彻底灰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整件事的方向,被谢鸢生生掰了过去。

翌日,太后下令彻查火事。

谢鸢静坐在殿外,手中一卷事册。

日光淡,风拂过,她的目光却冷锐如刃。

祁玦步入,低声:“赵氏己招,案成。”

“何罪?”

“谋害先后、纵火宫殿。”

谢鸢阖上册子:“很好,替我起草一份奏请。

此后宫后无主,需立‘贤后’以安天下。”

祁玦挑眉:“贤后?”

“是我的人。”

她眼神微斂,语调平静:“众人以为,火烧的是我。

可这场火,烧出我的位置。”

祁玦看着她,半晌,只吐出一句:“你真狠。”

谢鸢轻轻一笑,指尖摩着杯沿:“狠总得有个方向,王爷,不是么?”

他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我会替你护这一局。”

“护?”她抬眼,“不。我只要你看。”

祁玦愣了片刻——那一瞬,他忽然明白,

眼前这个女人再也不是那个被人按着命运走的棋子。

她己成棋局的中心。

火终于灭了。

但宫城中的风,至此再没平过。

所有的宫人都说,那夜的火不借薪、不借油、却烧得极旺;

明明灭了,却似有一线光在灰烬下缓缓延伸。

他们不敢说,那是天兆。

但谢鸢知道,那是她的封印被唤醒的前兆。

她坐在风口,指尖掠过凤镯的裂纹。

封印、权位、众口,全是牢笼。

若要破,就得一场更大的火。

她想到太后、想到庙中的神像、想到梦里的血海。

那些神在呼唤黎殷归位——

也许,那真正的“神”,就在她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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