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三响,天色灰白如纸。
宫门半启,寒风从金銮殿的缝隙吹入,把长阶上的尘卷起一层薄雾。
群臣排在丹墀两侧,衣饰沉重。
谢鸢立于殿阶,一袭素袍,凤冠上的珠正微微晃动——像是下一刻便要坠落。
太后亲自临殿宣诏。
她的声音温和而悠长,带着慈悲的外壳,字字如刻在石上:
“皇后谢氏,出身南黎旧族,秉性孤异,惑梦动气,致宫中屡有异象。
今为社稷清明,罢凤印,以静天下心。”
那一刻,大殿只余风声。
谢鸢静静听完,不言,也未跪。
丝毫不似失宠的妇人,反像在旁观别人的命运。
祁玦在下方的甲光闪动、纹丝不动。
两人视线短暂交错,那一眼里,什么都没说,却像早有默契。
太后轻叹:“谢氏,从此居静院,自省勿怨。王爷,凤印由赵氏代理。”
“新后”赵姬缓缓上前,华服流光,跪取凤印。
她手指修长,恭顺的角度恰到好处。
谢鸢目光掠过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笑意薄得像一片纸,却冷得能割人。
祁玦这才俯身,沉声道:“诏命既下,臣领旨。但愿明月共照,不分邪正。”
太后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但未多言。
钟声再响。
谢鸢抬手,取下凤冠,轻轻放在台阶之上。
金冠触地,发出极轻一声“叮”。
“臣谢鸢,领诏。”
她转身走下台阶,步履稳而从容。
无人再敢看她的背影。
殿外的风更冷。
露水湿透了石阶,一步一印。
群臣呼拜的声音渐远,香火气被风散开。
谢鸢忽然觉得,那一声声“娘娘”,像是替另一个人唱挽歌。
原来,这顶冠冕掛在头上,不是荣耀,是锁链。
如今她被剥去金身,反倒感觉能喘口气。
风掠鬓发,冷意钻入颈后。
她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低语——
那声音既来自风里,也来自她心底。
“殿下,该你动手了。”
她没有回头,眼神投向远处。
丽景宫的檐角被晨光点亮,一切庄严而安静;
可她知道,只要有一点火星,就能烧穿那层平静的金壳。
嘴角轻轻勾起,像是对自己微笑。
他们要我退,我偏要从阴影里重生。
火起之日,便是我归位之时。
凤镯在阳光下闪出一道细光,仿佛也听见了主人的誓言。
“既为封印,便以火,破之。”
这一夜之后,她不再是任人操纵的“旧后”。
而是那场将要席卷整个宫廷的——第一簇火。
——于是,《宫火》拉开。
**
静院位于御苑最北,一条紫藤长廊通向小门,春花才谢,石阶上尽是风吹落的花蒂。
这里清幽、干净,像是为她量身铸成的牢。
谢鸢被“废”之后的第五日,宫人终于退散,只留她独居。
一切安静得可怕——细碎的鸟声、屋檐滴水,都能在心头掀起回声。
她在窗边坐了多久,自己也记不得。
案上茶己凉,一卷《宫律旧章》摊开到中页。
自废后那日,她不过一句也未多言,太后以为这女人的傲气被磨光,
但谢鸢知道,有时候,最深的备剑是在沉默中磨出来的刃。
她合上书,起身。
外面的光顺着门缝漏进来,像一条细细的路。
“殿下。”门外传青禾的声音。她的影子缩在廊角。
“外头来了信,是王爷的人送的。”
谢鸢接过信,封口干净。
烛焰一照,薄薄的火漆透出一个熟悉的暗印——祁玦的影纹。
打开信,只有五个字:
“今夜,火可起。”
她指尖颤了一下。
烛火轻轻一闪,似乎也因为那句话而跳动。
谢鸢将信纸置于火上,火线蜿蜒着爬到纸的边缘,那火焰倒映在她眼底,沉静又炽烈。
终于要开始了。
她转身,对青禾淡声道:“备一件淡紫衣,再取我旧佩凤环。”
青禾怔了一下:“娘娘是要——”
“出宫?”谢鸢轻轻笑,“不。是回宫。”
她走到镜前,抬手解开发冠。暗金的发丝慢慢散下。
镜里的自己比从前更冷,也更稳。
镜中凤镯的裂光再次浮起,隐隐闪烁。
她低声道:
“该还的,一笔也不欠。”
夜深时,静院的门悄然半开。
谢鸢披着斗篷,从院门走出。
天上月极圆,像一枚不化的冰。
风掠过庭树,吹起她衣摆的暗色花纹。
宫道两旁,暗卫的影子守着。祁玦果然早己准备。
她一路行至丽景宫的边庭——那里正是“新后”赵氏的居所。
灯火层叠,宫人嬉笑声隔着帘帷传出,懒懒的香气在空气中流动。
谢鸢停了片刻,忽然记起那天朝堂的玉阶。
风中,珠冠坠地的声响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一拨。
青禾早备好的香炉从暗处送来,香料己经更换。
细火爬上香心,淡青烟雾腾起,卷着一股微甜的气息——焚翎香。
这味香能引燃帛幔,用以祈祭,最宜掩火。
火苗在夜色里悄悄攀升,像被吸引的蛇。
谢鸢目光不动,只淡淡道:
“若不是她先要烧我,我也不屑还这火。”
青禾低声:“殿下,这是——罪。”
谢鸢斜她一眼:“世上哪有不带罪能活的人?”
帘帷微抖,远处的帷幔终于燃起第一点红光。
她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风从走廊尽头吹来,将火星一路送进夜空。
那光在她背后放大,照亮了她的剪影。
——火起之日,便是我归位之时。
火从丽景宫的偏殿烧起。
起初只是帘角的一线暗红,转瞬便顺着绣纱铺向整座殿顶。
夜色被这团突如其来的光吞没,惊呼声、脚步声在宫道间乱成一片。
“快取水——!”
“救火——!”
赵姬从内殿被人搀出,面色苍白。她披着夜衣,连鞋都未穿稳。
火光映在她脸上,反衬得那抹惊惶又有几分慌乱——
慌的,不只是火,而是——她要动手的人,竟还站着。
谢鸢在远处长廊的尽头。
风卷起她的衣摆,衣角的流光闪动。
那一刻,她并非逃火者;她站得安静,仿佛在等待。
赵姬几乎是被自己的人推出殿外。
她一眼就看见那抹白影,愣了三息。
“你——”
谢鸢向前走了几步,眉目平淡:“夜深了,新后怎还不寝?”
赵姬的唇颤得厉害。她想辩,却听见身侧的一位宫人惊叫:“娘娘,那帘上——那帘上有人!”
众目回望——一个被烧焦的屏风倒下,露出帘后地上横着的尸体。
衣纹同样是赵姬的常服。
空气里一瞬的死寂。
谢鸢的声音轻轻响起:“莫不是……这火,原不该烧你?”
赵姬瞪大了眼。
那是她安排的替身。
原本今夜火起,谢鸢会被引至偏殿;替身死在火中,罪自然落在“前后交替的晦气”上。
可这一刻,全反了。
谢鸢微微俯身,拾起地上的玉坠。
坠上刻着“赵”字。她抬起头,语气平平地问:“娘娘,这东西好生眼熟。”
赵姬后退一步,哭声都哑了。
“不是我!有人嫁祸!我——”
话未出口,火借风起,烧断了后殿横梁。
一块炭木砸落,阻断她的言语。
谢鸢侧开身,轻声道:“天意。”
祁玦带卫队赶到时,整座丽景宫己成半个火海。
御史、内卫、禁军都涌来。祁玦一眼看到谢鸢——依旧完好无损地立在火后。
他走到她面前,低声,“无伤?”
“无。”她回答,“只是觉得夜凉。”
祁玦拂开她肩上的灰烬,声音极低:“你做得太快。”
“再慢,就烧不净。”
她看向赵姬,那女人己被护卫按下,哭声凄厉。
“王爷——王爷救我——是她设局——她先放的火!”
谢鸢笑了一下,毫无波澜。
“放火?可火从你殿中起;死的,也是与你同服的侍者。
你若说我,证在何处?”
她抬眸看向西周的官吏,“在场诸位皆可为证:我废后之身,被命幽禁静院。
此时此刻,如若不是王爷召来护卫,我怎能出现在此?”
所有人窃窃私语。
祁玦神色漠然,手却微抬——卫士立刻跪了一排。
“王爷有令,救火护驾,旧后有功。”
赵姬脸色彻底灰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整件事的方向,被谢鸢生生掰了过去。
翌日,太后下令彻查火事。
谢鸢静坐在殿外,手中一卷事册。
日光淡,风拂过,她的目光却冷锐如刃。
祁玦步入,低声:“赵氏己招,案成。”
“何罪?”
“谋害先后、纵火宫殿。”
谢鸢阖上册子:“很好,替我起草一份奏请。
此后宫后无主,需立‘贤后’以安天下。”
祁玦挑眉:“贤后?”
“是我的人。”
她眼神微斂,语调平静:“众人以为,火烧的是我。
可这场火,烧出我的位置。”
祁玦看着她,半晌,只吐出一句:“你真狠。”
谢鸢轻轻一笑,指尖摩着杯沿:“狠总得有个方向,王爷,不是么?”
他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我会替你护这一局。”
“护?”她抬眼,“不。我只要你看。”
祁玦愣了片刻——那一瞬,他忽然明白,
眼前这个女人再也不是那个被人按着命运走的棋子。
她己成棋局的中心。
火终于灭了。
但宫城中的风,至此再没平过。
所有的宫人都说,那夜的火不借薪、不借油、却烧得极旺;
明明灭了,却似有一线光在灰烬下缓缓延伸。
他们不敢说,那是天兆。
但谢鸢知道,那是她的封印被唤醒的前兆。
她坐在风口,指尖掠过凤镯的裂纹。
封印、权位、众口,全是牢笼。
若要破,就得一场更大的火。
她想到太后、想到庙中的神像、想到梦里的血海。
那些神在呼唤黎殷归位——
也许,那真正的“神”,就在她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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