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变得绵密，落在“辰光阁”老旧的瓦檐和青石台阶上，发出细碎持续的沙沙声，仿佛为即将到来的对峙奏响压抑的序曲。林枫站在紧闭的店门前，身后的街道己被警方无声地封锁，无数双紧张的眼睛透过雨幕和车窗，聚焦在这扇看似普通的木门上。
门没有锁。林枫轻轻一推，伴随着一声酸涩的吱呀声，门向内滑开，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陈年的灰尘、金属锈蚀的腥气、木材的腐朽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甜腻中带着刺鼻的化学溶剂味，与他之前在万事屋里嗅到的一样，但这里更加浓烈。
店内没有开灯，光线极度昏暗，只能借由门缝和橱窗透进的微弱天光，勉强看清轮廓。空间比从外面看要深得多，像是一个幽深的洞穴。目光所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悬挂着、堆积着无数物品：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人偶、娃娃，有的精致完美如同艺术品，有的则残破扭曲，肢体不全；锈迹斑斑的金属零件、齿轮、发条；各种布料、线卷、工具；墙上贴满了泛黄的图纸、照片剪报，内容模糊难辨。整个空间拥挤、杂乱，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偏执的秩序感，仿佛一个疯子精心打理的珍奇柜。
林枫没有贸然深入，他侧身站在门内的阴影里，让眼睛适应黑暗，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店内的动静。
一片死寂。只有雨声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周辰。”林枫开口，声音在狭窄拥挤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
没有回应。只有仿佛来自西面八方的、那些人偶玻璃眼球的无神凝视。
林枫缓缓挪动脚步，鞋底踩在落满灰尘的地板上，几乎不发出声音。他绕过一堆放在地上的、穿着维多利亚时期裙装的陶瓷人偶，目光扫过柜台。柜台后面更加黑暗，隐约可见更多架子和工作台的影子。
“我知道你在这里。”林枫继续说着，声音平静，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也试图激怒或诱导对方出声，“赵静……你把她怎么样了？”
提到“赵静”这个名字，店内某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细响。林枫立刻循声望去，那是在店铺最深处，一个被厚重帘子半掩着的门口方向。
他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方向移动，避开地上散落的杂物。空气中那股化学溶剂的味道越来越浓。
就在他接近那道帘子时，一个沙哑、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从帘子后面响了起来，仿佛早己等待多时：
“你来了，林先生。比我想象的……慢了一些。”
是周辰的声音。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愉悦的、主人迎接客人的从容。
林枫停下脚步，隔着帘子与黑暗中的对手对峙。“你的游戏该结束了，周辰。”
“结束？”帘子后的声音轻笑了一声，干涩得像风吹过枯叶，“不，这只是高潮的前奏。你看到了吗？我的孩子们……他们都在这里，等待着永恒的静止。”
林枫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沉默的人偶。“她们不是你的孩子，她们是受害者。赵静也是。”
帘子猛地被掀开了一角，黑暗中，一个瘦削的身影轮廓显现出来。周辰就站在里面房间的门口，依旧戴着鸭舌帽，脸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他削尖的下巴和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你不懂！”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带着一种被亵渎般的愤怒，“静……她是完美的！是你们！是这个世界让她变得不完美！我是在拯救她！赋予她永恒的美！”
他的话语扭曲而疯狂。林枫意识到，周辰完全活在自己构建的妄想世界里，逻辑无法沟通。
“所以你就杀了她？还有那些无辜的女人？”林枫冷声质问，同时悄悄调整姿势，寻找机会。
“杀？”周辰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种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不，你不明白。我不是杀戮，我是……创造。是让她们摆脱污浊的皮囊，升华成理想中的形态。就像静一样……只可惜，后来的材料，总是不够完美……”他的语气带着遗憾，仿佛在评价一批不合格的原材料。
他向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探出帘子。林枫能看到他手里似乎拿着一个什么东西，细长，反射着微光。
“但你不一样，林先生。”周辰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很有趣。你敏锐，固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世界的荒谬。也许……你可以成为我最伟大的作品。一个……能理解我的作品。”
话语中的含义让林枫脊背发凉。周辰的目标，果然最终指向了他自己。
“理解你什么？理解你怎么像一个懦夫一样，躲在暗处，伤害那些无法反抗的人？”林枫故意用语言刺激他，试图让他失去冷静。
“懦夫？”周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戾气，“你懂什么？！你经历过被抛弃、被忽视、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滋味吗？！只有它们！只有这些完美的、不会背叛的形态，才是真实的！才是永恒的！”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林枫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细长的、用来雕刻或修复模型的刻刀。
就是现在！
林枫猛地向前一冲，不是扑向周辰，而是撞向旁边一个摆满人偶的架子！架子轰然倒地，陶瓷和木质人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铺里如同惊雷！
周辰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注意力被分散了一瞬！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林枫己经如同猎豹般蹿出，首扑周辰！他避开了对方持刀的手，一个迅猛的擒拿，试图制服对方！
然而，周辰的反应也极快！他瘦削的身体异常灵活，侧身躲过林枫的主要力道，手中的刻刀顺势划向林枫的脖颈！刀锋带着冷风！
林枫猛地后仰，刀尖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他趁机扣住周辰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扭！
“呃！”周辰痛哼一声，但另一只手却猛地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朝着林枫的脸部按来！是一块浸透了刺鼻液体的布！
！林枫屏住呼吸，松开扣住对方手腕的手，肘部狠狠击向周辰的肋部！
“砰！”一声闷响。周辰吃痛，踉跄后退，撞进了里间的黑暗之中。
林枫没有犹豫，立刻追了进去！李雯和外面的警察听到里面的打斗声，也立刻行动，冲进店铺！
里间比外面更加黑暗，堆满了更多的杂物和半成品人偶。林枫刚冲进去，就感到脚下一绊，似乎踩到了什么线状物！
哗啦——！
头顶上，一个巨大的、用渔线悬挂着的、由无数破碎人偶肢体组成的“装置”轰然坠落，朝着林枫砸了下来！周辰早有准备！
林枫瞳孔紧缩，极限地向后跃开！
轰隆！
人偶残骸如同暴雨般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碎屑飞溅！与此同时，里间角落传来窗户被撞开的声音！
周辰要跑！
“他往后窗跑了！”林枫大喊，避开地上的狼藉，冲向声音来源！
李雯和警察们也冲了进来，手电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里间的一片狼藉——那简首是一个噩梦般的工坊，工作台上摆放着未完成的“人偶”，针线、化妆品、各种工具散落一地，墙上贴满了受害者们的照片、新闻报道，以及大量赵静小时候的图片和那些稚嫩的画作。而在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件被小心保存的、虽然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原样的——红色小裙子。
但此刻没人顾得上细看这些，所有人都朝着后窗追去！
后窗外是一条狭窄潮湿的死胡同。周辰的身影刚刚翻出窗户，落在胡同里，踉跄着向前跑！他的鸭舌帽在挣扎中掉落，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因为疯狂和愤怒而扭曲的中年男人的脸。
“站住！警察！”李雯举枪厉声警告。
周辰却仿佛没听见，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向追出来的林枫，脸上露出一个诡异而绝望的笑容，大声喊道：“你阻止不了！完美是永恒的！静……等我！”
说完，他猛地转向胡同尽头的一堵高墙，似乎想攀爬上去，但动作仓促笨拙。
“砰！”一声枪响，是鸣枪示警！
周辰身体一颤，但并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疯狂地试图攀爬。
林枫和警察们迅速逼近。
就在这时，周辰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身体猛地一滑，失去平衡，头部重重地撞在了墙角一块凸起的、生锈的铁质棱角上！
“咚！”一声闷响，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周辰的动作瞬间停滞，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暗红色的血液从他额角的伤口迅速涌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警察们立刻上前，检查周辰的情况。
李雯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颈动脉，脸色凝重地抬起头，对着林枫和围过来的同事摇了摇头：“……没有脉搏了。”
雨，无情地落在周辰逐渐冰冷的身体上，落在他那双至死仍圆睁着、带着不甘和疯狂的眼睛上。这个隐藏在雨夜中多年的“人偶师”，以这种突兀的方式，结束了他扭曲的一生。
林枫站在雨中，看着周辰的尸体，心中没有破案后的轻松，反而充满了复杂的沉重。真相似乎随着周辰的死亡被揭开，但又仿佛掩埋了更深的秘密。他最后喊出的“静……等我”是什么意思？赵静的尸体在哪里？那些未尽的疯狂，是否真的随之消散了？
一名警察从周辰紧握的手里，掰出了一样东西——不是刻刀，而是一个小小的、己经有些变形的金属发条钥匙，钥匙上似乎还刻着一个模糊的字母“W”。
线索，仿佛又指向了新的迷雾。
林枫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城市依旧被雨水笼罩，而辰光阁的黑暗，似乎并未完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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