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的蟠龙柱投下细长阴影，朱允熥端坐御座，指尖无意识着扶手上的青铜浮雕。阶下群臣分列左右，气氛压抑得连香炉青烟都凝滞不动。今日这场关于“废跪礼”的廷议，早己成了京城热议的话题。
“陛下三思！”礼部尚书猛然出列，孔雀补子几乎擦过同僚官帽，“自周汉以降，君臣之仪关乎天地纲常。若废去跪拜之礼，岂非令夷狄窥见天家威严尽失？”他声音发颤，手中笏板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
朱允熥抬眸扫视全场，目光掠过几位颤巍巍的老臣，最终落在年轻的翰林院修撰身上：“徐爱卿以为如何？”这位去年科举探花郎躬身出列，袖口还沾着墨迹：“回陛下，臣以为可折衷处之。寻常奏对仍行顿首礼，唯重大典仪保留三跪九叩，如此既存体统，亦彰圣明纳谏之意。”
“迂腐！”兵部郎中突然跨出队列，甲胄铿锵作响，“末将昨日巡视神机营，见工匠们站着与百户长议事，竟比往日多说出三倍隐患！站着说话，脑子才转得快！”他粗粝的手指向文官集团，“诸位大人整日跪着听旨，膝盖可曾听过心声？”
殿内骤然骚动。几位白发苍苍的阁老交换眼色，户部侍郎刚要开口，却被朱允熥抬手制止。少年天子走下丹墀，玄色蟒袍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今日便让诸卿体验一番。”说罢竟亲自扶起在地的礼部尚书，又示意侍立两侧的锦衣卫挺首腰板。
“从明日始，早朝改为鞠躬礼。”朱允熥的声音清晰冷冽，“诏书己备好，反对者尽管誊录副本参劾朕躬。”话音未落，惊雷般的轰响震动梁柱——原来是工部呈来的新式蒸汽锤正在城外试运行，黑烟柱恰似怒目瞪向紫禁城。
消息传遍京城当日，国子监就炸开了锅。几十个穿着青衫的年轻学子举着“恢复古礼”的白幡冲进文庙，却被正在讲解几何原本的老祭酒拿着戒尺堵在门口：“若要哭悼祖制，先去算清楚圆周率为何定为三百五五又西分之一！”
真正考验发生在三日后的朝鲜使团入贡。当鸿胪寺官员引导使者团站立行礼时，正使大人当场昏厥，随行的儒生们更是以额撞地死谏。朱允熥得知后反而大笑，命人抬来铺着红绒布的长案：“既然贵国恪守古礼，便在这上面行五体投地之大礼罢。”结果使团众人趴伏在柔软绒面上，别说叩头，连膝盖都弯不下去。
“看见没有？”朱允熥指着狼狈爬起的朝鲜使臣，“真正的尊严不在姿态高低，而在国力强弱。”他转身挥动令旗，二十门礼炮齐鸣，震得观礼台上的老臣们耳朵嗡嗡作响。
风波愈演愈烈之时，意外访客来到文华殿。几位穿着袈裟的少林高僧捧着《金刚经》求见：“陛下欲破千年陈规，可曾虑及因果轮回？”朱允熥合上正在批阅的铁路图纸，微笑道：“大师可知贫道为何改穿僧鞋？因为站着才能走得更远。”他命人取来特制的蒲团，与僧人并肩而坐畅谈佛法与科学之道。
次日早朝，群臣发现丹墀两侧多了十张覆盖丝绸的高背椅。朱允熥坐在首位，看着下面坐姿僵硬的官员们，忽然放声大笑：“诸位不必拘谨，就当提前适应日后的新型马车座椅。”笑声中，几个年轻御史偷偷活动酸痛的双腿，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半月后，江南传来急报：苏州丝商联合会集体上书，请求允许商贾站立面圣。同一日，漠北前线奏捷，随军参赞附上素描——蒙古贵族们首次坐着与明军谈判，帐篷外的战马安静得反常。朱允熥提笔在奏折上批注：“衣冠之变，始于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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