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站在打谷场边，脚边是刚画下的半圈炭线。血己经干了，风一吹，沙土卷着碎草掠过尸体原先躺过的地方。他没再看那具无头尸，转身往自家破屋走时，脚步比先前沉了几分。
小婉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根插过沙盘的竹签。她没说话，只是把布偶抱得更紧了些。
屋里灯刚点上，油芯跳了一下。江尘从墙角搬出一个旧陶盆，拍掉灰尘倒扣过来，又让小婉去灶台扫了一簸箕冷灰进来。灰铺在盆底，摊平，他用炭条在上面划出一道横线。
“这是村墙。”他说。
江大牛这时推门进来，肩上扛着柴刀，进门就问：“又要打仗？”
“不是要打，是他们一定会来。”江尘没抬头，手指沿着东侧虚划，“午时接应失败，暗哨被杀，刘流寇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敢白天来，只能夜里摸。”
江大牛皱眉：“那咱们守门就是了，何必弄这些灰啊土的？”
江尘没答，拿柴刀柄在东门外点了点：“这儿有坡，林子挡视线，人趴着爬也能遮身。若我是他，先派两人探岗，等换哨空档动手。主力随后贴墙推进，首扑粮仓——烧了它，全村就乱了。”
他说完，抬眼看向江大牛：“你带二十人，藏在坡后头那片洼地，听见我骨哨两短一长，立刻包抄。没哨声，哪怕有人喊救命也不准动。”
江大牛愣住：“可要是他们真破门呢？弟兄们在里头死光了咋办？”
“门不能全关。”江尘用刀柄在沙盘东门处轻轻一推，“开一条缝，留个口子。放几个‘逃兵’出来嚷‘东门破了’，引他们往里钻。”
“你是想……让他们进来一半？”江大牛声音低下来。
“对。”江尘点头，“他们敢进，说明中计；不进，我们也没吃亏。但只要进了头，我就砸他们的尾。”
小婉蹲在一旁，忽然伸手拨了拨沙盘南侧的灰：“尘哥，南坡那边呢？会不会绕过去？”
江尘看了她一眼：“会。但南坡开阔，夜里一点动静都藏不住。他们若真从那儿来，反倒好办——火把一亮，弓弩手早等着。”
小婉点点头，默默拿起一根新竹签，在东坡后插下三支，排成三角形。
江大牛盯着沙盘看了半晌，还是摇头：“可咱们才三十多个能打的，你这边埋伏、那边诱敌，万一哪块塌了，全村就得跟着遭殃。”
“所以不能平均分。”江尘用炭条抹掉北墙一段，“这里不设防。谁要是从北面进来，说明他己经看穿我们的路数，那时候再说别的。”
江大牛盯着那处缺口，眉头拧成疙瘩：“你不守这里……万一他们真走这路呢？”
“那就赌一把。”江尘声音不高，“赌他不知道我们故意留空。如果他知道，那就不是靠人多能赢的事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油灯噼啪响了一声。
江大牛终于开口：“你要我信你。”
“你己经信过一次。”江尘看着他，“上次你说赵虎不可能是流民，我没听。结果差点让他点着粮库。这次，我说东门会出事，你信不信？”
江大牛沉默片刻，把手里的柴刀往地上一顿：“信。你说咋办，我就咋练。”
“明早开始，所有人轮岗演练。”江尘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钉子上的骨哨，“第一遍演‘东门失守’，放几个人假逃，引敌深入；第二遍演‘伏兵突起’，你带队从坡后杀出，截断退路。第三遍——”他顿了顿，“加火攻。”
“火攻？”江大牛一惊，“咱自己烧自己？”
“烧的是陷阱。”江尘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摊在沙盘边上，“周木匠前两天做的火油罐，藏在东门内侧沟里。等他们冲进来一半，点火——不是烧人，是烧路。断他们退路。”
小婉听得入神，小声问：“那……要是火点不着呢？”
“那就用刀补。”江尘目光扫过两人，“每一环都不能错。哨声一响，必须动；火一起，必须压上去。慢一步，命就没了。”
江大牛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你呢？你在哪儿？”
“我在岗棚。”江尘指了指东坡顶上那个瞭望架，“你们看不见我，但我看得见所有人。我吹哨，你们动手。我不吹，谁都别轻举妄动。”
“可万一你出事了？”江大牛咬牙，“你要是被杀了，我们咋办？”
江尘没立刻回答。他弯腰捡起一根断炭，在沙盘中央重重画了个圈。
“那就按这个打。”他说，“粮仓周围五步之内，设三道绊索，两处陷坑。王铁匠做的铁蒺藜埋在门口。谁敢靠近，不死也残。你们守住这里，撑到天亮，就算赢。”
江大牛盯着那个圈，缓缓点头：“好。我回去就叫人，今晚就开始挖坑埋钉。”
“现在就去。”江尘说，“天黑透之前，所有布置必须完成。明日一早，我要看到东门内外像换了地方。”
江大牛应了一声，转身出门。脚步声远去后，屋里只剩灯芯燃烧的轻响。
小婉仍蹲在沙盘旁，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炭线。她忽然抬头：“尘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江尘没看她，只把骨哨系回腰间：“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卦呢？”她小声问，“今天的卦怎么说？”
江尘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木卦牌。牌面温润，毫无异样。
“还没到子时。”他说，“但我知道，下一卦，一定和今晚有关。”
小婉没再问，只是把布偶放在沙盘旁边，像是给它也腾了个位置。
江尘坐回矮凳，目光落在东门标记上。他的手指慢慢划过那道斜线，像是在丈量距离，又像是在计算时间。
外面天色渐暗，村中炊烟散尽。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被风吹散。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沙盘，仿佛能看到黑夜中的脚步正一步步逼近。
小婉悄悄挪到角落，蜷在草席上。她闭着眼，怀里抱着布偶，脸上沾了点灰，呼吸渐渐平稳。
江尘依旧坐着。灯影摇晃，映在他脸上，一侧明亮，一侧沉在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伸手，将沙盘东侧的一根竹签拔起，换了个角度插下。
位置偏了半寸，方向却更贴近林缘。
他低声自语：“如果是我走这条路，一定会贴着树根爬。”
话音落下，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猛地推开，江大牛喘着气站在门口：“东门外……发现新鲜脚印。不大，像是小孩的，但从林子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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