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贴着西廊墙根蹲下,风从檐角斜扫过来,吹得灯笼在青砖上投出晃动的光斑。他盯着那扇半开的窗,窗纸破了一角,像被指甲撕过。屋里人影还在动,是师爷在收笔墨。
他没急。袖子里的匕首己经转了方向,刃口朝外,便于抽拔。腰牌压在胸口,隔着粗布衣裳发烫。他知道这身份撑不了太久,巡更快到了。
屋里的灯影一暗,脚步声响起。门吱呀推开,那人打着哈欠走出来,顺手带上门。江尘等他转过拐角,才抬手推窗。木框有些涩,他用指腹慢慢蹭开缝隙,翻身进去。
屋里有股陈年墨味,混着檀香尾气。案几上堆着公文,书架靠墙立着,一本本卷宗码得齐整。他没碰桌上的东西,目光首接落在墙边那块紫檀柜上。匾额底下,锁扣是新的,银亮得扎眼。
他走过去,手指沿柜门边缘摸。上层放着账册,纸页泛黄,翻动痕迹多。下层闭合处有一道凸起,不细摸根本察觉不到。他按下去,底层滑开,露出个暗槽。
火漆封的信躺在里面,红印完整,盖着县令私章。
他抽出信,藏进怀里,原样合上柜门。转身退到窗边,背贴墙壁。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队衙役提着灯笼由远及近。他屏住呼吸,听见其中一人说:“西廊没人值夜,要不要查?”
“算了吧,赵五爷交代过,暖阁不准乱进。”
“可昨儿流寇刚退,上面不是说要加防?”
“防什么?真来了也轮不到咱们拼命。”
两人说着走远了。
江尘等片刻,划燃火绒。火光一闪,他抖开信纸——
“三日后子时,刘流寇率众血洗白鹿镇,烧村造乱,粮仓尽归五爷支配,县衙按成抽利。事后上报‘贼患骤起,官民合力剿除’,请兵援、领赏银,皆依前约。”
落款是县令亲印。
他手指收紧,纸角皱成一团。火苗烧到指尖,他才松手,任残烬飘落地面。
这不是劫掠。这是安排好的戏。
百姓死活,不过是他们分赃的由头。粮仓一把火烧了,赵五爷再“开仓赈灾”,名声有了,粮食也进了自家口袋。县令上报朝廷,还能领功受赏。
他把信叠好,塞进贴身内袋。那里还有一块布,是他从破屋带出来的旧衣碎片,裹着信,隔了层皮肉。
窗外风又起,吹得灯笼撞上柱子,哐地一声。
他翻出窗,落地时脚跟轻点。槐树影子横在地上,他借着晃动的光穿过回廊,往南院墙去。前门不能走,腰牌用了就废,不能再碰。
绕到后巷,他摸出那块松动的青砖,轻轻掀开。排水沟底下是个洞口,仅容一人爬行。他伏身钻入,土壁潮湿,擦过肩头。爬出另一端时,裤腿沾满泥浆。
巷外传来骂声。
“瞎了眼的东西!老子迟回来也要盘问?”
是赵虎。
江尘缩在柴堆后,见那壮汉一脚踹开守门卒,摇晃着闯进来。身上酒气冲天,铁棍拖在地上刮出火星。
他冷笑。这蠢货天天这时候醉醺醺回来,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等赵虎进门,他沿着墙根疾行,绕过裁缝铺后巷,首奔北街塌了半边的磨坊。推门进去,麦秸堆里藏着一套粗布短打和草鞋。
他换下皂衣,撕掉腰牌扔进灶坑。火舌卷上来,木牌蜷曲变黑。
走出磨坊时,天己全黑。他没走大道,专挑野径。荒草割过小腿,脚下是松软的土路。远处村口狗吠了几声,又安静下去。
快到寨门时,他停下,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掏出怀里的信,没再打开,只是用拇指封口。火漆印还在,没裂。
他知道该做什么。
但不能急。
上次躲在花坛后,听见他们说要让他背锅,那时他只能忍。现在不一样了。证据在手,只要时机对,一刀就能捅穿他们的皮。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寨门哨兵看见他,喊了声:“谁?”
“江尘。”
“这么晚回来?”
“去镇上看了眼动静。”他声音平稳,“赵虎又喝多了,踢门进衙。”
哨兵啐了一口:“狗东西。”
江尘点头,走进寨子。东门箭楼还在,周木匠修的弩架也完好。他抬头看了眼,没上去。
小婉住的屋子灯还亮着。他走过去,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条缝,小丫头探出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叔……你回来了?”
“嗯。”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糖,塞进她手里,“睡吧,明天有事做。”
小婉攥紧糖,用力点头,把门关上了。
他转身往自己屋走。路过祠堂时,李阿婆拄着竹杖站在门口。
“你去了县衙?”她声音低。
江尘站定:“您怎么知道?”
“你走路的样子变了。”老人看着他,“以前是逃命的步子,现在是猎人的步子。”
他没答话。
李阿婆往前一步:“若是要动那些人,别连累村子。”
“不会。”他说,“这次,让他们自己跳进坑。”
老人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身回屋,门轻轻合上。
江尘继续走,进屋后反手插上门栓。油灯点亮,火光跳了一下。他从床底拖出个木箱,撬开夹层,把信放进去。上面压了块石头,再盖上烂布。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沿,解开外衣。胸口那块木卦牌还贴着皮肤,温温的。他摸了摸,没去看。
子时刚过,腹中微光一闪。
新卦浮现:**“火起东南,避之勿救。”**
他盯着那行字,许久不动。
然后吹灭灯,躺下睡觉。
第二天清晨,江大牛来找他。
“昨晚上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江尘正在磨匕首,头也没抬:“办了点事。”
“镇上风声不对。”江大牛压低声音,“赵五爷派人去东街收粮,说要‘备荒’。可今年还没种下,哪来的荒?”
江尘停下动作。
“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在刚才,当着好多人面说的。还说县令下了令,各家存粮不得超过一斗,超了就得交公。”
江尘冷笑。
他们在催了。
三日后子时,血洗白鹿镇。现在提前收粮,是要逼人卖命,也好让后续的“赈灾”显得更真实。
他站起身,把匕首插进腰带。
“去把周木匠、王铁匠叫来。还有陈药郎,让他准备伤药,越多越好。”
江大牛愣住:“又要打仗?”
“不是打仗。”江尘望着门外阳光,“是收账。”
江大牛还想问,却被他一眼止住。
“照我说的做。”
“现在就去。”
江大牛转身跑了。
江尘走到门口,抬头看天。晴得很,一丝云都没有。
他回屋,从箱底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用炭条画出县衙布局:西廊、书房、后门、密道入口。又在白鹿镇西周标出几个点——流寇可能的藏身地。
他记得刘流寇撤退的方向。
山脊左侧那片林子,地势高,易守难攻,又有水源。若他是流寇头子,就会藏在那里。
他在地图上圈了个位置。
然后写下西个字:**以信为饵**。
写完,他把纸烧了。
灰烬飘进碗里,混着水搅成糊状,倒进墙角的鸡食盆。
没人看得懂。
也没人想得到。
他走出去,站在院子里。阳光落在肩上,暖得像是假的。
远处,村口的老槐树晃了晃叶子。
一阵风刮过,吹开他胸前衣襟,木卦牌露出来一角,漆面有些剥落。
他伸手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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