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把铁棍踩断后，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盯着那截断裂的黑铁，又抬头看了眼村口箭楼。风从北面吹来，带着些尘土和枯叶，打在脸上有点疼。
他转身走向打谷场。那里己经聚了十几个人，有伤未愈的，也有刚下田回来的。江大牛正蹲在地上，用柴刀敲着一块石头，试刃口。见江尘过来，他抬起头：“尘哥，北坡那边张三说陷阱快好了。”
江尘点头，在场中站定。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边缘烧焦了一角，是昨夜从县衙书房偷出的密信残页。他举起它，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杂音：“你们知道流寇为什么再来？不是为了抢粮，是为了灭口。”
人群静了下来。
“他们要血洗白鹿镇。”江尘一字一顿，“不留活口。县令和赵五爷早就串通好了，让流寇来烧村子、杀百姓，再由赵五爷‘开仓赈灾’，捞名声，赚银子。”
有人低声嘀咕：“可咱们交点粮，不就能太平了吗？”
江尘冷笑：“交粮？你当他们是来收租的？上回东头李家交了两石米，全家还是被砍死在灶台前。七岁的小娃，脖子都割开了。”
他忽然回头喊了一声：“小婉！”
小婉从祠堂门口跑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个破布娃娃。她站到江尘身边，瘦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江尘指着她：“她才多大？要是村子没了，她能活几天？你们的孩子呢？躲进山里？荒年饿殍遍野，野狗都能拖走一个半大孩子！”
没人说话了。
李阿婆拄着竹杖慢慢走出来。她没看别人，只盯着江尘手里的纸片，嘴唇微微发抖。走到场中时，她突然抬高声音：“我儿子死的时候，我还指望官府给个说法！可现在——官比贼狠！”
她转过身，面向众人：“这孩子救过我的鸡，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们的口粮！他说的话，你们不信，难道还信赵五爷的谎话？”
几个妇人低下头，有个老汉抹了把脸。
江尘把密信折好收回怀里，环视一圈：“他们还会来。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这次不会走窄巷，也不会硬冲寨门。他们会绕到北坡，想逼我们出村迎战。可只要我们不出去，守住这几处要道，他们就只能在外头耗着。”
江大牛站起来，把柴刀扛上肩：“那就守到底！我这条命早就不值钱了，但不能让他们踏进村子一步！”
“对！”一个年轻后生猛地举起锄头，“我家婆娘刚生完娃，我不拼，谁护她们？”
“我也守！”
“算我一个！”
“老子宁可战死，也不跪着等死！”
呼喝声渐渐连成一片。江尘没再说话，而是大步走向箭楼。他一脚踏上台阶，回头望向人群：“鸣锣！所有人，上防位！”
铜锣响了三声，整个村子像是被点燃了。男人抄起家伙往各处卡点跑，女人把孩子带进地窖，老人搬出旧犁铧、铁叉，堆在墙根备用。张三带着五个青壮巡北坡，每人腰间别着止血粉，手里握着削尖的竹矛。
江尘站在箭楼上，背后插着那面染血的流寇残旗。风吹得旗布猎猎作响，像一团不灭的火。
他扬声道：“你们听着！他们不怕死，但我们更不怕！我们的命不在他们刀下，而在自己手里！粮在库里，娃在屋里，门在身后——退一步，家就没了！”
底下一片沉默，随即爆发出怒吼。
“不退！”
“死守！”
“拼了！”
江大牛带着二十个青壮列在东门，人人手持兵器，脸上涂着灶灰，像是准备赴死的兵卒。他咧嘴一笑，朝江尘喊：“尘哥，这回咱们不是守，是等着揍他们！”
江尘没笑。他知道刘流寇不会轻易罢休，赵五爷更不可能放过这块肥肉。但这支队伍不一样了。从前是他在推着大家走，现在是每个人自己站了出来。
他忽然抬起手，指向北山方向：“看——烟起了！”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远处林边腾起一阵灰雾，其实是风吹枯草扬起的尘。但在这紧绷的时刻，谁都不会细想真假。
“那是他们的火把！”江尘声音陡然拔高，“听——脚步响了！”
几个孩子尖叫起来，壮丁们立刻握紧武器，纷纷爬上墙头。有人己经开始往下滚石头。
“乡亲们！”江尘站在最高处，拳头攥得发白，“流寇要抢我们的粮，杀我们的娃！我们不拼，谁护家门？！”
“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跟他们干到底！”
呐喊声震得屋瓦都在颤。江大牛一跃跳上寨门横梁，挥舞柴刀：“弓箭手就位！长矛队堵巷口！谁敢进来，老子先劈了他！”
李阿婆站在祠堂门前，把一群老弱妇孺拢在身后。她拄着竹杖，背挺得笔首：“从前我们跪着求活，现在——站着也能活！”
天色渐暗，炊烟不再升起。全村灯火熄灭，唯有箭楼上挂着一盏油灯，映着江尘冷峻的脸。
一夜过去，北坡无动静。
第二天清晨，张三带回消息：北面山坡发现几串脚印，深入百步便折返，痕迹凌乱，像是仓皇退走。
江尘站在箭楼高台，手中木卦牌轻轻。他知道，敌人不是放弃了，而是被吓退了。一支真正敢拼命的村子，比千军万马更难啃。
江大牛走上来，脸上还带着昨夜的血渍，却笑得像个孩子：“尘哥，他们怕了。”
江尘望着远方山脊，没回答。远处林梢晃动了一下，一只乌鸦扑棱飞起。
他缓缓将木卦牌挂回腰间，指尖触到一丝凉意。
子时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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