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站在祠堂门口，油灯的光从背后照出来，在地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卦牌，木片边缘有些磨损，六道刻痕依旧清晰。远处打谷场边，几户人家提着陶罐陆续往家走，脚步比前些日子轻快了些。
小婉抱着布娃娃从灶房跑出来，脸上沾了点灶灰。“尘哥，李阿婆说粥熬好了，让你去尝第一勺。”
江尘没动，目光落在石台上那几袋盐上。麻袋角写着“村用”，封口整齐，没人动过。他知道今早必须把这事做完——盐不分下去，人心就定不住；分得不公，更会乱。
天刚亮透，村口己有不少人聚在祠堂前。有人踮脚往台上看，有人低声议论。江大牛扛着柴刀守在一旁，见江尘出来，默默让开身位。
“开袋。”江尘说。
江大牛抽出短刀，划开封线。雪白的盐粒倾泻而出，落进粗陶盆里，在晨光下泛着微光。人群安静了一瞬。
“每户半斤，老弱病残优先。”江尘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记档造册，余盐入库存管，谁多拿一钱，罚修寨墙三日。”
小婉己经搬来小桌，摊开纸笔。她把布娃娃放在一旁，认真写下第一户的名字：李阿婆。
李阿婆拄着竹杖慢慢上前，手抖得厉害。江尘亲自舀了一小罐递过去。老人捧着盐罐，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紧紧抱在怀里。
有人看见这一幕，低下了头。一个壮年汉子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我家还有点存底，这回先不领了。”
另一个妇人拉着孩子也往后让：“娃儿吃得少，二两就够了，多的给王铁匠家吧，他媳妇月子里缺盐。”
江尘点头，示意小婉记下。名单一页页翻过，领盐的人越来越多，却再没人争抢。最后一户孙家领完，太阳己升到头顶。
江大牛清点剩余盐袋：“还剩三袋零西罐。”
“封存祠堂，轮值守库。”江尘下令，“你带十个人，每日两班，不得空岗。”
人群散去后，江尘没走。他在打谷场中央站定，等人都聚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鹰嘴崖能夺盐，也能来人劫寨。现在有盐吃，是好事。可冬天快到了，柴不够烧，衣不保暖，冻死一个，咱们就少一份力气。”
底下有人抬头看他。
“从今天起，男子轮流上山砍柴，按户交纳入库；女人翻旧絮、补冬衣，统一送到东头空屋存放；孩子拾枯枝，交半筐换半勺米。”他顿了顿，“江大牛督工，懒怠者罚修寨墙一日，连罚三次赶出村寨。”
没人吭声。片刻后，周木匠举手：“我家里还有几块干松木，可以先捐出来做引火柴。”
话音刚落，王铁匠也应道：“我家炉子边上堆着碎炭渣，晒干就能烧。”
江尘看了他们一眼，点头：“记功一次，寒衣配额加半尺粗布。”
当天下午，西山脚下便热闹起来。斧头砍在树干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柴车一辆接一辆往村里运。江大牛拿着木牌挨个登记，谁干得多，谁偷懒，一笔一笔写得清楚。
傍晚时分，江尘巡查到村后，发现三处干窑都己堆满柴捆。他伸手摸了摸，干燥无潮气。这是他昨夜悄悄安排的——明面只留一小堆在村口示众，显得有余而不丰。防的就是赵五爷那边派人探看，回去乱传话。
路过孙家时，他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推门进去，陈药郎正在给孩子小腿敷布巾。
“肿还没消？”江尘问。
“老毛病了，血脉不通。”陈药郎摇头，“要用温盐水泡才有效。”
江尘想了想，转身出门，片刻后带回一小包盐。“特批的，不计入配额。每天热敷一次，用完再来拿。”
陈药郎愣了一下，郑重接过：“这……谢谢。”
消息传得很快。晚饭时，不少人家都在说这件事。有人说江尘心狠，也有人说他公道。但更多人开始翻箱倒柜，找出烂棉絮和旧衣裳，准备改补冬衣。
第二天清晨，李阿婆在祠堂前支起大锅，煮了一锅米粥。她特意多放了半勺盐，香气远远飘出去。小婉帮着搅锅，眼睛亮亮的。
粥熟后，江尘端起第一碗，双手递给李阿婆。
老人接过，颤巍巍喝了一口，忽然红了眼眶：“几十年了……灶台上终于有了咸味。”
江尘站上石台，望着围拢的人群：“盐不是天上掉的，是我们自己拼来的。今天能分盐，明天就能分粮、分衣、分地！只要心齐，不怕寒冬，更不怕乱世！”
人群静了几息。忽然，江大牛在下面喊了一声：“跟着江尘走！”
声音不大，却像石头砸进水面。紧接着，周木匠、王铁匠、陈药郎一个个应和起来。打谷场上渐渐响起一片呼喊。
江尘没笑，也没抬手压声。他只是站在那里，听着。
天色渐暗，各家灯火次第亮起。有人在院子里劈柴，有人在屋里缝衣，炊烟一缕缕升起。江大牛押着最后一车柴火入库，走到江尘身边：“都妥了。”
江尘点头，从怀里摸出卦牌。还是老样子，灰褐色，六道刻痕。他盯着看了许久，指尖轻轻划过第三爻的位置。
远处打谷场边，几个孩子正抱着枯枝往柴堆送。一个小女孩摔倒了，树枝散了一地。她没哭，自己爬起来，一根根捡回去。
江尘收回手，把卦牌塞进怀里。夜风掠过耳际，带来一丝凉意。
他站在原地，看着人们忙碌的身影，忽然问：“小婉，明日该轮谁去收旧陶罐？”
小婉抱着布娃娃跑过来，翻开小本子看了看：“是赵寡妇家，她说有三个能装盐的坛子，洗干净了等我们去取。”
江尘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得村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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