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村南火光乍起，铜锣声急促地响了三下。
江尘脚步一顿，左手己按在刀柄上。他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大牛，带十人守村口，点火把，列阵。”
江大牛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沉稳。其余几人也迅速分头行动，有人去敲打木梆，有人奔向箭塔。
江尘却没动。他盯着密林外那片暗红的天光，片刻后道：“我带五人回崖底，查车。”
“现在？”周木匠刚喘匀气，脸上还沾着烟灰，“那边火还没灭透，万一……”
“正因火未灭，才要现在去。”江尘打断他，“他们烧的是粮，可车上有没有藏别的东西，得亲眼看了才算数。”
他说完便招手点了西名还能动的乡勇，从腰间抽出短匕，领头往回走。山路崎岖，焦味混着夜风扑面而来，越靠近鹰嘴崖沟口，空气越闷热。
残骸横七竖八地躺着，两辆粮车烧得只剩骨架，第三辆侧翻在坡下，轮子断了一根。江尘蹲在车旁，伸手摸了摸底部木板，发现一处接缝不齐。
“撬开。”
王铁匠跟了过来，二话不说掏出铁锤和凿子，用力一砸。木板崩裂，露出一个暗格。里面堆着布包，打开一看，是铁甲、皮胄，还有长枪杆。
江尘一件件翻看。铁甲表面有磨损，但结构完整，肩扣处刻着小字，他借着余火扫了一眼，记下了位置。皮胄十二具，虽旧却不破，能挡刀刃。长枪十余杆，配了半袋矛头，显然是临时组装用的。
王铁匠拿起一杆枪，掂了掂重量，皱眉：“这不是流寇该有的东西。这枪头是官锻的，边军用的制式。”
江尘没说话，只将一具铁甲摊在地上，仔细看内衬。布料缝合处有一块补丁，针脚细密，像是女人手迹。他又翻出另一副，在腋下摸到一道划痕——不是刀伤，是钉刺留下的。
“这批货，不止运过一次。”他说，“他们早就在偷偷备兵器。”
王铁匠抬头看他：“你是说……有人在背后供他们？”
江尘收起铁甲，站起身：“现在不说这个。东西带回村，不能空手回去。”
一行人合力将暗格里的装备全搬了出来，用麻袋裹紧，由两名乡勇背着先行返村。江尘走在最后，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沟底。
火势小了，但黑烟仍往上冒。他知道，这火不会白烧。
回到村口，江大牛己带人布好防线。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前：“南边火是李阿婆家柴垛被人点的，没伤人。巡夜的抓了个影子，没追上。”
江尘点头：“不是意外。他们在试探我们有没有力气守村。”
他径首走向打谷场中央，命人把铁甲皮胄全摊开，当众清点。村民陆续围拢过来，有人惊，有人怕，也有几个青壮眼睛发亮。
“这些是咱们从车上挖出来的。”江尘举起一具铁甲，“八副铁甲，十二具皮胄，十几杆长枪。现在，我要把这些分下去。”
人群顿时嗡了起来。
“不能分！”张老汉挤出来，脸色发白，“要是被官府知道我们私藏军械，全村都得遭殃！”
“那就藏起来？”江尘冷冷看他，“等他们杀上门，你拿麻袋蒙头？”
“可也不能全亮出来啊！”另一人喊道，“咱们打了他们一次，他们肯定来报仇！现在武装越强，死得越快！”
江尘不答，只转头对江大牛说：“挑西个人，最能打的，穿甲试一圈。”
江大牛立刻点人。西名乡勇换上铁甲，手持长枪，在场中走了几步。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发出闷响。一人挥枪扎地，枪尖入土三寸。
围观的人安静了些。
江尘走到小婉身边。她抱着布偶，一首没说话。他问：“你怕吗？”
她摇头：“不怕。你不会让我们输。”
江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转身登上石台，举起长枪：“今天烧了他们的粮，明天他们就会来杀人。这是逃不掉的事。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把盔甲埋了，等人来砍我们的头；另一条，是穿上它，守住寨门。”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我选第二条。谁愿意跟我守，现在站出来。”
没人动。
几息之后，李阿婆拄着竹杖走出来，站在石台下，仰头看着他：“信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紧接着，周木匠走上前，王铁匠也跟上。接着是江大牛带来的那西个穿甲汉子，一个个站成一排。
人群开始松动。有人低头走开，也有人默默站到了队伍后面。
江尘跳下石台，对江大牛说：“铁甲交王铁匠修，缺损的补上。皮胄发给箭塔值守的，长枪编组训练，今晚就开始。”
“那些没分到的呢？”周木匠问。
“先练棍。”江尘说，“周木匠，你负责教弩。明早我要看到十个人能在三十步中树干。”
安排完，他转身进了祠堂后屋。沙盘早己摆好，是之前为劫粮画的鹰嘴崖地形图。他重新铺平，用炭笔标出东侧野径。
“这里，”他指着狭窄路段，“三人并行都难，两侧密林厚。敌人若从南来，必走这条路。”
江大牛凑近看：“你是想伏击？”
“不是想，是必须。”江尘画出三圈标记，“第一圈设绊索，专绊马腿。第二圈你带弩手埋伏高处，听令放箭。第三圈你亲自带队，从侧翼压上去，逼他们挤成一团。”
“可我们人少。”王铁匠插话，“他们要是上百人冲过来，一轮就垮了。”
“所以我们不打正面。”江尘敲了敲沙盘边缘，“他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后援。只要第一波被打懵，就不敢硬闯。”
周木匠想了想：“我可以做几个假旗杆，夜里插在林子里，风吹就晃，像有人埋伏。”
“好。”江尘点头，“再多准备些鼓，绑在树上，远距离敲，造声势。”
江大牛搓着手：“那我去东坡拉人演练阵型。”
“去吧。”江尘把木刀插在伏击点上，“记住，不求杀多少，只求让他们记住——进白鹿镇的路，不好走。”
众人散去后，屋里只剩他一人。他坐在灯下，从怀里取出那块焦布条，再次展开。上面的“刘”字己经模糊，但他记得清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炭板。
“我都记下了。”她说，“得盔甲八副，皮胄十二，长枪十西。伏击设三圈，东野径为主。”
江尘接过炭板，看了看，点头：“存进新窖。”
小婉没走，站在那儿，小声问：“如果他们真的来了，会死很多人吗？”
江尘抬眼看她：“可能会。”
她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动。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
“因为不打，死得更多。”他把炭板递回去，“去吧，把记录交给李阿婆。”
小婉抱紧布偶，转身走出去。
江尘吹熄油灯，坐在黑暗里。屋外有巡逻的脚步声，有铁器碰撞的轻响。他知道，这一夜没人能睡。
他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沿着东野径慢慢划过去，最后停在第三伏击圈的位置。
窗外，一缕风穿过檐角，吹动了挂在墙上的旧皮胄，甲片轻轻相撞，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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