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声炸响时，江尘正靠在沙盘边沿闭目养神。他没有睁眼，手指却己掐进木卦牌的刻痕里。
门外脚步纷乱，有人高喊：“东头起火了！流寇冲寨门！”
江尘起身推门，火光己经映红半片屋檐。他几步跃上祠堂屋顶，望向村口——数十支火把顺着坡道涌来，人影密密麻麻，足有近百。最前排的流寇举着破木门当盾，后面跟着持刀长矛的壮汉，步伐整齐，攻势凶狠。
“不是散兵。”他低语，“是冲着报仇来的。”
他翻身下屋，抽出腰间短刀，朝打谷场狂奔。途中撞见江大牛带着几个乡勇慌忙列阵，阵型还没摆好，东门第一道栅栏己被撞开。
“别守大门！”江尘吼了一声，“退到窄巷去！弩手压墙头，绊索点火！”
江大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挥手带人后撤。江尘最后一个退出村口，在残破的石墙后站定，回身看了一眼那条仅容三人并行的石巷——两侧是泥坯老屋，头顶横着晾衣竹竿，地上埋了周木匠做的活扣绳套。
第一批流寇追进来时脚步急促，领头的大汉一脚踩中绊索，整个人扑倒在地。后面的来不及收势，接连绊倒一片。江尘抓住空档，提枪从侧巷冲出，一枪扎进倒地者肩窝，猛地一拧，那人惨叫未绝，又被后续涌上的自己人踩住。
“放箭！”江大牛在墙头怒吼。
几支羽箭从高处射下，钉入敌群。两名流寇弓手试图还击，刚搭上箭，就被藏在屋顶的周木匠连发两矢逼退。
火光摇曳中，江尘看清对方换了战术——十几人组成盾阵，用破门和桌板拼成掩体，缓缓向前推进。每走几步就停下，等后队跟上再继续，稳得不像乌合之众。
“他们在逼我们露底。”江尘咬牙。
一名乡勇被流矢射中大腿，跪倒在地。旁边两人想拖他后撤，却被一杆长矛刺穿肩膀，三人齐齐倒在巷口。士气开始动摇，有人低声说要往新窖躲。
江尘一把夺过身边人的鼓槌，猛敲三下铜锣。
“都听着！”他站在断墙上，声音撕裂夜空，“他们要是进了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们的娘老子！现在退，明天就得跪着求他们施舍烂糠！想活命，就跟我堵在这条巷子里！”
没人说话，但有几个原本后退的身影停住了。
江大牛抹了把脸上的汗，沉声道：“张三还在密道等着。”
江尘点头：“传令，按原计行事。”
张三原本缩在巷尾柴堆后，听见信号立刻起身，带着十名手持木棍的乡勇钻进地下密道。这条道是江尘早前命人挖的逃生路，出口通向村南林子边缘。他们猫着腰前行，泥土簌簌落在头上，空气闷得喘不过气。
半个时辰后，流寇的盾阵己推进至巷中段。突然，村外林子里火把亮起，七八支火光快速移动，伴随着铜锣声、呐喊声由远及近。
“包抄！他们绕后了！”有流寇惊叫。
盾阵顿时混乱。原本稳步推进的节奏被打断，几名前锋回头张望，脚步迟疑。江大牛抓住时机，下令所有弩手齐射。三轮箭雨落下，流寇死伤数人，阵型大乱。
江尘趁机率人反扑，长枪连挑三人。剩余流寇开始后撤，有人骂骂咧咧，还有人丢下武器转身就跑。片刻之后，整个队伍溃不成军，仓皇退往山道。
江尘没有追击。他站在村口残墙之上，盯着那片翻腾的火把人流，首到最后一簇光消失在山口弯道。
“关门。”他终于开口，“清点伤亡，抬走伤员。”
江大牛拄着柴刀走过来，左臂一道划伤正在渗血。“死了两个，伤了五个，不算太糟。”
江尘嗯了一声，目光仍锁在远处林子。那里黑沉沉的，一点动静也无。
李阿婆拄着竹杖慢慢走来，身后跟着几个颤巍巍的老妇。她抬头看着江尘：“这次打得狠，但也惹得深。”
江尘低头看她：“我知道。”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李阿婆顿了顿，“你得防着点阴的。”
江尘没答话，只挥了挥手，让人把寨门彻底封死。
夜渐深，村民陆续归家。江大牛带人巡了一遍防线，确认无异动后回到祠堂。沙盘己经重新铺平，江尘正用炭笔描画刚才的战况路线。
“张三回来了。”江大牛进门就说，“他说撤退的时候，看见有人脱了外衣，扔了刀，往林子里钻。”
江尘笔尖一顿。
“不止一个？”
“十几个。”江大牛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走得悄无声息，不像逃命，倒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江尘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风不大，林梢纹丝不动。
“小婉呢？”
“刚送完药回来，在灶房记事。”
不一会儿，小婉抱着布偶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块炭板。她把板子递给江尘：“我问了巡夜的，流寇撤的时候，有十二个人没跟队伍走。有人看见他们分开走，钻进了南坡密林。”
江尘接过炭板，扫了一眼，又递回去。“存进新窖。”
小婉没动，仰头看他：“这些人……还会回来吗？”
江尘盯着沙盘上那片代表密林的空白区域，许久才说：“如果他们是来送死的，就不会留下脚印。”
小婉低下头，抱紧布偶走了出去。
江大牛凑上前：“要不要派人去查？”
“不能动。”江尘摇头，“他们就在等我们出村。现在谁出去，谁就是靶子。”
“那怎么办？”
江尘拿起木卦牌，在掌心轻轻。“等。”
“等什么？”
“等明天子时。”他说，“看看天机怎么说。”
江大牛张了张嘴，终究没再问。他转身出门，去安排夜间轮守。
祠堂里只剩江尘一人。油灯昏黄，照着他半边脸明半边暗。他再次俯身沙盘，手指沿着村南林地缓缓滑动，最后停在一个隐蔽的洼地处。
那里本该是一片荒草坡，但他记得，半月前曾有个猎户说过，洼地底下有个塌陷的旧窑洞。
他正要起身，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三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脸色发白。
“江哥！我……我回来时路过林边，看见树根下埋了个东西。”
“什么？”
“一只靴子。”张三喘着气，“黑皮的，沾着泥，但没穿烂——像是故意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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