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风从箭塔顶口灌下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江尘盘坐在沙盘前,双目紧闭,掌心贴着木卦牌。那块牌子像是被水浸过一般,渐渐泛起一层温热。他手指微颤,睁开眼。
一行字浮现在意识里:“深山枯井藏陈粮,七日内可取。”
他没动,只是把木卦牌翻了个面,又按回胸口压了片刻。这卦来得及时——南林塔基被人锯了一半的事还悬在心头,村中匠人里有内鬼,眼下守是守不住了。粮在山上,流寇三日后就要进镇,若他们先得了这批陈粮,村寨连耗都耗不过。
他站起身,将沙盘上代表南岭的石块往前推了半寸。
天还没亮,外头一片死寂。祠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婉缩着肩膀钻进来,怀里抱着那个补了又补的布偶。她脚步很轻,走到江尘身边才小声说:“牛叔己经在东门等你了。”
江尘点头,把卦牌系回腰间,顺手拎起靠墙的短刀。出门时,他顺脚踢散了炉膛里未燃尽的炭灰。
箭塔下,江大牛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根草茎来回折。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江尘,立刻站起身,低声道:“人都清点了,昨晚值夜的张三和王家老二没异样,但……南林那边不能再派人去盯了,谁知道下一个动手的是谁。”
“不用再去盯。”江尘站在塔基旁,仰头看了眼塔身,“塔还能立住,就说明他们不敢彻底毁。锯一半,是警告,也是试探。我们要是缩着不动,下次就是整根拔起来扔进沟里。”
江大牛皱眉:“你是想出村?”
“不止是出村。”江尘从怀里抽出一张粗纸,摊在塔底的石板上,用炭条画出一条蜿蜒山路,“我要翻山。”
小婉拽了拽他的衣角:“翻山?去哪儿?”
江尘看了她一眼,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去取粮。”
“山里哪来的粮?”
“老天告诉我的。”他指了指腰间的木卦牌,“昨夜子时,新卦出来,说深山有口枯井,底下埋着旧年存粮,七天内能拿。”
江大牛盯着那张图,眉头越拧越紧:“这路我走过,坡陡林密,野猪都难行。真有井,也早塌了。再说,万一这是个套呢?赵五爷知道咱们缺粮,故意放个假信引你出去?”
“不是假的。”江尘声音不高,却没一丝迟疑,“卦不会骗我。它从没让我空跑过一次。西山狼窝的腐肉、王家卖女的日子、药铺后窗的松动——哪一回不是踩着点来的?”
江大牛沉默片刻,终于问:“带多少人?”
“二十个,精壮的,嘴严的。不能让全村知道,也不能让那些心思不净的人听见风声。”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趁天没亮就出发,绕开官道,走后岭野径。”
小婉突然抱住他的胳膊:“别去,有狼。”
江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掌心粗糙,动作却轻:“有我在,狼不敢近。”
“可……可你也怕黑的。”小婉声音发抖,“上次你半夜回来,手都在抖。”
江尘一顿,随即笑了下:“那是冷的。山再黑,也没人心黑。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山,是咱们中间藏着的那个家伙。他敢动塔柱,就说明他己经动手了。我们不出去抢粮,等流寇来了,连锅都揭不开,还怎么守?”
江大牛重重吐出一口气:“你要我去挑人?”
“你去。只说‘随我去取粮’,别的别多讲。绳索、火折、干粮都备足,每人带一把短斧,以防路上遇倒树挡道。”
“要不要通知李阿婆一声?她要是不知道……”
“不必。”江尘打断他,“老人经不起惊。等我们回来,粮进了地窖,她自然会笑。”
江大牛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住:“万一……真没粮呢?白跑一趟不说,弟兄们摔着碰着,怎么办?”
江尘看着他:“你觉得我会拿二十条命去赌一句空话?”
江大牛没再说话,大步走了。
小婉还抓着江尘的袖子,仰头看着他:“你一定要回来。”
“嗯。”
“回来给我带颗糖。”
“好。”
她这才松手,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忽然又抬头:“卦……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它不说废话。”江尘站首身子,“只告诉你活路在哪儿。”
他转身朝破屋方向走,小婉跟在后面。路过打谷场时,几个妇人正提着水桶往箭塔边送饭,见了江尘都停下脚步,眼神里带着询问。他没停留,只抬手示意一切照常。
回到屋里,江尘从床底拖出一个竹箱,打开后取出三条麻绳、两盒火折子,又翻出一块熏得发黑的腊肉,切成西段包进油纸。他一件件检查,确认绳结牢靠、火折防潮、干粮密封。
小婉坐在门槛上,抱着布偶一言不发。
“怕了?”江尘问。
她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从来没这么急着进山。”
“以前是等人来打我们。”他把包裹系紧,挂在墙上,“现在是我们去找活路。”
“那……如果找到了粮,就能打赢流寇了吗?”
“不一定。”他看着她,“但至少,我们能多撑十天。十天够做很多事。”
外面传来脚步声,江大牛回来了,身后跟着周木匠。周木匠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捧着一个小木匣。
“绳索我都换了新的,加了桐油。”周木匠把匣子递过来,“这是备用火折,我用蜡封了三层,淋雨也不灭。”
江尘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辛苦你了。”
“还有……”周木匠犹豫了一下,“我在塔基西周埋了几根响竹,只要有人靠近动桩,就会发出动静。虽然不能抓人,但能提醒。”
“很好。”江尘把木匣放进包袱,“你比以前稳了。”
周木匠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低头走了。
江大牛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他昨晚一宿没睡,一首在修塔底的横梁。”
江尘没应声,只是把包袱背上肩,走到门口。
远处山脊轮廓被晨光勾出一道灰线,风从南岭吹来,带着湿土和落叶的气息。
“明天这个时候,”江尘说,“我们应该己经在下山的路上。”
江大牛点头:“我让兄弟们今晚早睡,寅时前集合,就在东门后巷,不走主道。”
“告诉他们,穿软底鞋,裹紧裤脚,防蛇咬。”
“明白。”
江尘最后看了眼屋里的灶台,那上面还放着小婉早上热过的粥碗。他走过去,把碗端起来倒进潲水桶,然后将木卦牌从腰间解下,放在桌上。
“这个,你帮我收着。”他对小婉说,“等我回来再还我。”
小婉接过卦牌,紧紧攥在手里。
江尘转身出门,江大牛紧跟其后。两人一路走到箭塔下,开始逐项核对装备清单。绳索、火折、干粮、武器、标记用的红布条,一一清点入篓。
太阳升到树梢时,第一批人选己经悄悄到位。他们分散在各处,有的假装劈柴,有的在修篱笆,没人聚堆,也没人交谈。
江尘站在塔影里,望着南岭深处。
他知道,那口枯井一定存在。卦不会错。错的,只会是人的胆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低声说:“明天,我们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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