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在暴雨之后，天空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春禾光着脚丫子踩在湿漉漉的田埂上，手指捏着一把晒干了的稻草。她抬头瞅了瞅太阳在哪，嘴唇轻轻动着，小声念着朔望教给她的口诀：“影子长三尺五，这时候就是中午正中间了。”说完，她蹲下身子，把稻草摆成个斜斜的样子，又在稻草的一头插上一根细细的木棍，这木棍就相当于“晷针”了。
接着，她往两边摆摆手，十几个村妇马上就散开了，顺着田垄跑来跑去，在每个重要的地方都摆出同样的造型。
没到半个时辰呢，这整片农田就好像被一种神秘的规则给串起来了。那些横横竖竖交叉着的稻草线条，在阳光下面投出特别清楚的影子，就组成了一个又大又整齐的日晷图阵。
妇女们呼哧呼哧喘着气，围站成一圈，脸上都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种很确定的神情。
春禾小声说道：“夏至马上就到了。再过七天，这一天日照时间最长，井里的水也最凉，这个时候引水灌秧苗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呢，就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子的声音。
三匹官家的马冲破晨雾跑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儒官，穿着青色的衣衫，脑袋上戴着方巾，脸冷冷的。他把马缰绳一勒，停在了田边，眼睛扫过那片整齐得有点吓人的稻草阵，眉头就紧紧地皱起来了。“摆什么阵拜星星，还妄图揣测天时，这可就是违背礼数、扰乱秩序了！”他把马鞭一扬，指着那东西说，“给我拆了，拆得干干净净，一根草都不准剩下！”
两个跟班立马跳下马来，伸手就朝着那些稻草抓去。
哪知道啊，他们刚碰到第一捆稻草的时候，就瞧见每根稻草中间都夹着一张己经发黄的小纸条。
有一个跟班把纸条展开一看，上头用规规矩矩的小楷写着：“太阳照得时间最长的那天，就是夏至到喽。”
这跟班一下子就愣住了。
另一个跟班也翻开自己手里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东南风刮起来的第三天，就适合种豆子啦。”
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蚯蚓从土里钻出来的时候，这土就松了，肥力可好了。”
周围来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小声地把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一个老农民嘴里嘟囔着：“这……这可不是瞎编乱造啊。去年我就发觉东南风刮过之后种豆子，苗出得可齐整了……”
那个儒官的脸啊，一下子变得铁青，大声呵斥道：“简首荒唐！你们这些老百姓怎么能随便谈论天象呢？节气那都是钦天监说了算的事儿！你们这是越界了，知道不！”
“可是我们就想知道啥时候浇水最恰当啊。”春禾抬起头来，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很坚定，“去年旱季的时候，晚浇了三天水，半亩稻子都死了。今年我们就想算得准一点啊。”“算？”那儒官脸上带着冷笑，“就你们，还敢提‘算’这个字？哼，你们这就是在妖言惑众，借着那些旁门左道的术法来扰乱纲常！”
这一下，人群就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骚动起来了。可是呢，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解围。
嘿，恰恰相反，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啊，己经一声不吭地悄悄站到田埂前面去了。
就在两边僵持着的时候，山路上传来了一阵清亮的钟声。这钟声啊，既不是寺庙里早晨敲的那种钟的声音，也不是军营里发号施令的那种号令声，听这方向，是从风语塔那边传过来的。
咚——咚——咚——
连着响了三声之后，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紧接着呢，有一个很陌生的声音，就这么透过那一堆层层叠叠的铜管还有共鸣腔，在整个山谷里回荡开了。
“你们说，井水为啥冬天暖夏天凉呢？”
这一下，大伙都愣住了。
这个声音啊，特别平静，又特别清晰，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子就把这迷迷糊糊的气氛给划开了。
过了一小会儿，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为啥左腿会比右腿先湿呢？”
这里头啊，既没有那种教训人的话，也没有给出个答案，就只是一个劲儿地提问。
这儒官的脸啊，一下子变得像死灰一样难看，他突然一下子翻身上了马，嘴里念叨着：“都疯了，简首都疯了！”然后，他也顾不上招呼自己的随从了，就这么调转马头，飞快地跑走了。
人群呢，就这么站在那儿，好长时间都没动。
这时候啊，有个小女孩突然拉住她妈妈的手，问道：“娘啊，为啥井水到了冬天就不冷呢？”
她妈妈呢，根本就回答不上来，不过啊，也没有骂她多嘴。她就那么朝着风语塔的方向望过去，眼睛里头呢，头一回出现了除了困惑之外的东西，啥东西呢？好奇呗。
就在这个时候啊，在饲神阁的最里头，就在那个沙盘前面呢。
朔望站在正中间，她身后站着十几个助教呢。这里头啊，有以前干过药师的，有本来是铁匠的，还有那种以前是逃奴，后来当了记账妇人的。
朔望手里拿着一根炭笔呢，就在沙子面上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她声音很平静地说：“知识这东西啊，一旦到了现实里，可就不会老老实实听话喽。咱们现在要干的事儿呢，不是教他们记住啥东西，而是得让他们开始问：凭啥呀？”
她稍微停了一下，眼睛把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接着说：“从今天晚上开始啊，风语塔就别播那些‘定理’了，光播‘问题’就行。没一个问题啊，那可都是一把钥匙呢，能把他们脑袋里那些给封得死死的门给打开喽。”
有个以前是衙役的人就犹犹豫豫地说：“可是啊，要是有人借着这个煽动暴乱可咋整呢？”
朔望笑了，笑得特别淡，然后说：“要是那样的话啊，就说明他们己经学会思考了。其实啊，思考这事儿呢，从来就不怕失控，怕就怕从来都没开始过。”
天慢慢黑下来了，黄昏到了。
风语塔又响起来了。
那天晚上啊，有三个孩子摸着黑跑到饲神阁的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写满了疑问的纸条。
有个孩子就问：“姐姐，你之前说影子会走，那它走得快慢，跟天气有没有关系呀？”
朔望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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