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穿过鬼经楼的窗棂，将左巡检惊疑不定的脸染上了一层斑驳的金色。他手中那份由墨水精打印出的《鬼经楼资产价值评估报告》仿佛有千斤重，上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击着他作为城隍司南曹巡检左使的百年认知。
“……净资产估值，一万三千二百圭阴德？”左巡检的声音干涩，他反复确认着这个数字，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荒谬的破绽，“陈先生，你可知伪造阴德资产，在城隍司律法中是何等重罪？”
陈序安然地坐在他对面，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仿佛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左巡检，数据不说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站起身来，“报告只是理论，我想，您或许会对我们的‘生产车间’更感兴趣。眼见为实，不是吗？”
左巡检的眼神锐利如刀，他此行本是来执行查封，最多是低价收购这处不良资产。但这份报告，以及眼前这个凡人深不可测的镇定，让他嗅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气息。他将报告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沉声道：“带路。”
穿过幽深的回廊，陈序推开了一扇厚重的石门。刹那间，一股混杂着磅礴阴气与奇异秩序感的洪流扑面而来，让左巡检这位见惯了阴司大场面的官员也不禁眯起了眼睛。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大空间——回响之厅。
穹顶高不可攀，无数幽蓝色的魂体如星辰般悬浮，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缓缓旋转，形成一个个巨大的、精确的环形阵列。它们不再是寻常怨魂的狂乱与嘶吼，而是一种近乎于机械运转的宁静。大厅中央，一口巨大的“镇魂池”正汩汩冒着纯净的灵光，每一个魂体在环绕轨道上运行一周，都会有一丝极淡的黑气被剥离，飘向池中，随后被池水彻底净化消融。
左巡检瞳孔骤缩，他感受不到任何高阶法阵的强制威压，也看不到任何仙家法宝的灵光。这里的一切，运转得如同一座精密至极的凡间工坊，但处理的，却是阴司最棘手的“原材料”——怨念。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工业美学”的超度景象。
“这……这是什么阵法？”他下意识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我们称之为‘情绪能量矩阵式剥离与深度净化系统’。”陈序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他指向那些忙碌穿梭于魂体间的墨水精，“那是我们的‘数据采集与分析部’，它们负责监控每一个‘生产单位’的‘残余记忆波动频率’，确保‘情绪杂质’的剥离率维持在安全阈值之上。”
左巡检完全没听懂，但每一个字似乎都蕴含着某种高深的规则，让他不明觉厉。
陈序又指向站在大厅入口，身躯凝实、目光如炬的敲门鬼：“这位是‘异常情绪感知顾问’兼‘安全主管’，负责处理突发的‘情绪过载’事件，确保生产线的稳定运行。”
敲门鬼感受到左巡檢身上官員的威壓，非但沒有畏懼，反而挺首了腰板，對陳序投以絕對忠誠的目光。這份由內而外的自信，讓左巡檢心中又是一沉。一个看门的小鬼，竟有如此气势？
“陈先生，”左巡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找到这套体系的核心，“驱动这一切运转的核心，是何物？是上古遗留的法宝，还是某位大能的……神蜕？”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陈序笑了，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左巡检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最终，那根手指指向了陈序自己的太阳穴。
“是管理，左巡检。”陈序缓缓道，“是一套完整的，关于如何提高效率、优化流程、激发潜能、量化结果的……规则。”
在这一刻，陈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鬼楼楼主，他是一位跨维度知识体系的布道者。他的自信不来源于法力，而来源于对“规则”本身的掌控。他用最通俗的词汇，包装着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生产力格局的惊天秘密。
跟在后面的小翠，正用特制的墨水飞快地在“勘察记录本”上记录着。她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先生所说的每一个词，都为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她不再仅仅是崇拜先生，而是开始渴望理解这套“规则”的真谛。原来，语言和制度，可以拥有比法术更强大的力量。
左巡检彻底沉默了。他凝视着眼前这片魂归秩序的星海，又看了看陈序那双平静而充满智慧的眼睛。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野神，而是一个掌握了某种“天外之法”的可怕存在。强取豪夺的念头，第一次在他的脑海中被标上了“高风险”的标签。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回响之厅时，左巡检仿佛不经意地问道：“陈先生，你这套净化系统……对于那些被‘净魂莲’污染过的魂体，是否同样有效？”
陈序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微笑道：“理论上，只要是情绪杂质，都在我们的处理范畴之内。当然，具体的处理成本和效率，需要对样本进行评估后才能确定。怎么，城隍司手上有这类棘手的‘订单’吗？”
一场原本的查封，在踏出回响之厅的这一刻，己然悄无声息地，转变成了一场商业垂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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