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鬼市的每一寸肌理。
与城隍司档案库里那股陈腐的纸张和桐油味道不同，这里的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劣质的熏香，以及无数生灵与死魂交织产生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沌气息。
小翠将闻事厅的临时据点，安置在了一处废弃的戏班后台。她面前的桌上，摊着一张鬼市的简易地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几个关键地点。烛火摇曳，将她紧蹙的眉头映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凝重。
“耗子，准备好了吗？”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这是她的第一次实战指挥，模仿着陈序的语气，能让她稍微心安。
角落里，那个名叫“耗子”的瘦小男孩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只有十三西岁，穿着不合身的短打，紧张地搓着手。在被小翠选中之前，他是鬼市里最不起眼的流浪儿之一，唯一的“特长”，就是在饥饿和寒冷中忍耐，以及过目不忘。
“先生说，专业的团队靠档案，我们没有档案，但我们有你。”小翠的鼓励让耗子黝黑的脸膛微微泛红，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盘腿坐下，闭上了双眼。
瞬间，外界的喧嚣与他隔绝。
耗子的脑海中没有富丽堂皇的“记忆宫殿”，那里只有一座一模一样、却更加鲜活的鬼市。这座精神鬼市，是他用十三年的光阴，用无数次被驱赶、被殴打、在每一个角落里蜷缩的经历，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每一条巷道的拐角，每一块松动的地砖，每一个摊贩的叫卖声，都纤毫毕现。
“启动信息回溯。”耗子在心中默念。
“时间范围：过去三十天。关键词：‘阴阳司南’、‘南曹’、‘司南’、‘罗盘’、‘找人’……”小翠将陈序圈定的关键词一一报出。
耗子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他的意识沉入了记忆的深海。
“轰！”
海量的信息洪流瞬间将他淹没。那是过去三十天里，他双眼看到、双耳听到的，关于鬼市的一切！数以万计的对话，数十万张面孔，数百万个动作……这些信息在普通人脑中只是杂乱无章的碎片，但在耗子的精神世界里，它们是绝对服从的像素点。
他的意识化作一道虚影，以超越常理的速度在记忆鬼市中穿行。
“……三天前，‘长舌李’在酒馆里吹牛，说他见过一个能找阴魂的‘司南’……”一条信息流被点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分析：吹牛，细节与己知情报冲突，排除。
“……半个月前，‘烂脚七’赌输了钱，对人抱怨说‘早知道就把那个破罗盘卖给南曹来的傻子了’……”又一条信息被捕捉。
小翠和另外一名组员紧张地看着耗子。只见他闭着双眼，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因为大脑的超负荷运转而变得有些苍白。这不仅仅是回忆，这是在用大脑进行堪比巨型服务器的数据筛选和逻辑运算！
那名组员忍不住低声问：“组长，他……他真的行吗？”
“嘘。”小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里却满是信任。这是她亲自挑选的兵，也是先生“项目制考核”思想的第一次实践。
耗子的意识飞速掠过一张张麻木、贪婪、狡诈的脸。时间在他的脑海中被压缩、拉伸、反复播放。终于，他的精神体停在了三段彼此毫无关联的记忆片段前。
第一段，是一个卖假药的郎中，在和一个外地来的客商争吵，客商的口音，疑似来自南曹郡。
第二段，是两个帮派成员在巷头接耳，提到了一个叫“百晓生”的掮客，说他最近“接了单大生意”，神神秘秘的。
第三段，是在一家茶馆，一个说书人讲了个关于“阴阳司南”的野史，台下有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耗子记得那个人，鬼市里最出名的情报贩子之一，人称“百晓生”。
三条线索，如同三条小溪，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呼……”耗子猛地睁开眼睛，瞳孔中布满了血丝，他剧烈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百晓生！听风茶楼的……百晓生！”
小翠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在地图上圈定了那个位置。
“干得漂亮，耗子！”她由衷地赞叹道。
耗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被认可的、灿烂的笑容。
同一时刻，城隍司，档案库。
与鬼市的混沌截然相反，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甚至带着一丝死亡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防腐药剂的冰冷气息。
左巡检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面前，一个身形如刀削般冷峻的黑衣人，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飞速翻阅着一卷卷档案。
他就是“影”组的行动队长，影七。
他的调查方式与耗子天差地别，却同样高效得可怕。
“大人，”影七的声音像淬了冰，“鬼经楼失窃案，记录在册的目击者共十七人。其中十三人的证词模糊，可以忽略。”
“剩下的西人，我查阅了他们过去三年的告密记录和功勋簿。其中三人，与鬼市各大势力有牵连，证词可能被污染。”
影七的逻辑链清晰而冷酷，不存在任何感性的猜测。
“只有一人，是城隍司安插在鬼市底层的‘暗钉’，代号‘乌鸦’。他的证词最可靠。”
他抽出一份独立的加密档案，展开。
“‘乌鸦’在案发后，曾目击到鬼市情报掮客‘百晓生’与一形迹可疑的外乡人有过短暂接触。根据描述，外乡人体貌特征与失窃案嫌犯高度吻合。”
影七顿了顿，将另一份档案放在桌上。
“这是‘百晓生’的卷宗。此人本名张三，屡次在城隍司的行动中提前嗅到风声逃脱，滑如泥鳅。他……是鬼市情报网的一个关键节点。”
左巡检放下茶杯，嘴角浮现一抹尽在掌握的微笑：“也就是说，抓住他，就等于扼住了鬼市的喉咙，也能顺藤摸瓜，找到鬼经楼的东西。”
“是。”影七回答得斩钉截铁。
“很好。”左巡检站起身，踱了两步，“那就把这条喉咙，给我扼住。”
影七躬身领命，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转身，冰冷的声音向身后的阴影处下达了指令：
“目标，百晓生。地点，听风茶楼。”
“封锁，抓捕，带回。”
“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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