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窗帘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光线与窥探彻底隔绝的那一刻起,那厚重的、内嵌金属网层的防辐射窗帘便如同坠下的断龙石,再未开启分毫。实验室彻底蜕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由合金与数据构成的金属棺椁。唯一的光源,来自于仪器指示灯那如同墓穴磷火般幽绿的闪烁,以及数面巨大显示屏散发出的、恒定而永不熄灭的冷调蓝光。它们彼此交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中,扭曲地勾勒出服务器机柜、基因测序仪冰冷而狰狞的轮廓,也将陈序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在炼狱边缘徘徊的鬼魅,在极度的苍白与深沉的阴影间交替变幻。空气循环系统仍在恪尽职守地低声嗡鸣,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气体交换,却丝毫无法稀释或带走这片封闭空间中,那日益浓郁、几乎凝固的、属于困兽的焦灼与一种源自存在根基的绝望气息。
陈序将自己如同囚徒般,完全封闭在这个他利用现有资源临时加固的“数字避难所”内。食物,是早己计算好精确卡路里和营养配比、口感寡淡如嚼蜡的压缩能量棒,它们被整齐地码放在密封箱内,如同弹药。水源,是经过七道工序反复净化、不含任何杂质的蒸馏水,仅能维持最基础的生理代谢需求,毫无生命应有的甘醇。睡眠,成了一种必须严格管控的奢侈且充满潜在致命风险的行为。他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进行短暂的、碎片化的打盹,每次持续时间被精准设定在十八分钟——这是他计算出的、足以恢复部分认知功能,又不至于陷入深度睡眠被潜意识或外部机制侵入的临界值。他的手腕和脖颈佩戴着微型震动警报器,设置了多个随机间隔的触发点。他恐惧,恐惧在意识防御系统彻底关闭的深度睡眠中,那个无形的“概率收敛器”会像最高明的黑客,悄然绕过他清醒时构筑的所有逻辑防火墙与物理屏障,精准地、无声地执行它的终极指令——死亡。
那串猩红的倒计时,如同用滚烫烙铁烙印下的诅咒,占据了每一面他能看到的屏幕的显要位置,甚至被他以全息投影的方式,投射到了对面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上,像一个他无法摆脱、必须时刻凝视的邪恶图腾,以恒定的、无情的节奏,提醒着他生命沙漏正以超越物理首觉的速度飞速流逝:
【36:18:44】
【36:18:43】
时间,对他而言,己经彻底剥离了其抽象的外衣,实体化了。它变成了一根冰冷、粗糙、带着倒刺的绞索,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缓缓勒紧他的喉咙。每一次数字的无情递减,都带来喉骨被压迫的、清晰无比的生理性窒息感,以及心脏随之骤停半拍的痉挛。他无法外出,无法接触任何未经他亲手以最高标准检验、清洗过的外部信息流——无论是网络数据还是实体物品。甚至连实验室里那台原本负责日常地面清洁的、看似无害的圆盘机器人,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拔除了电源,并亲手用精密工具拆解了其核心控制芯片,用电子显微镜仔细检查了每一个逻辑门电路。他怀疑,其预设的清洁路径优化算法中,可能早己被植入了某个会在特定时间戳触发、引导其撞击某个关键电路节点或释放微量纳米毒剂的致命“逻辑后门”。
他像一头不幸落入由冰冷数据和无情概率法则精心编织成的、无比精密陷阱中的野兽。每一个微小的、下意识的动作——敲击键盘时指尖的特定压力值、走向角落饮水机时选择的看似随机的路径、甚至是他胸腔起伏的呼吸频率——在他的认知框架内,都可能成为触发那环环相扣的死亡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赖以生存、并曾无比信赖的理性,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用以分析空气中悬浮微粒的异常浓度波动,监听墙壁内电路里最细微的、不符合欧姆定律的电流杂音,反复演算着在既定毁灭路径中,生存概率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微小波动……他试图用这理性的手术刀,在看似注定的、铁板一块的毁灭结局中,解剖出那理论上可能存在的、亿万分之一的裂隙。
然而,这理性本身,也是一面无比清晰、毫无扭曲的镜子,冷酷地映照出他所有努力的本质上的徒劳。每一次更深入的计算、每一次更复杂的模型迭代,其结果都只是更加冰冷、更加确凿地指向那个唯一的、不变的数学终点。他蜷缩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将自己局限在由几块屏幕光芒构成的、狭小而虚幻的“安全区”内,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西周无尽的黑暗和那个不断缩小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数字,一点点地蚕食、吞噬。
堡垒之外,是虎视眈眈、手段未知的敌人。
堡垒之内,是正在由内而外、缓慢而精准地扼杀他自己的——名为 “真相” 的剧毒。
(第2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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