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陆沉舟刚走进砺剑小组办公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楚凌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面色阴沉。两名陌生的军官站在一旁，神情严肃。
“陆沉舟，”楚凌云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两位是调查委员会的同志，有些问题需要你配合回答。”
陆沉舟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保持平静：“是，我一定配合。”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军官走上前：“我是调查委员会特派员赵启明，这位是我的同事孙副官。请跟我们走一趟。”
陆沉舟看了一眼楚凌云，对方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好跟着两位军官走出办公室，在同事们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大楼。
他们没有去往常的会议室，而是来到了军校角落的一栋独立小楼。这里陆沉舟从未进来过，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赵启明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间空荡荡的审讯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
“坐。”赵启明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
陆沉舟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孙副官关上门，站在门边，形成夹击之势。
赵启明在对面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陆沉舟，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
“不知道，长官。”
赵启明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问道：“你认识一个叫王慧的女学员吗？”
陆沉舟心中警铃大作，但表情不变：“认识，她是我的同事，我们一起执行信号普查任务。”
“仅仅是同事关系？”
“是的，我们只有工作往来。”
赵启明从文件中抽出一张照片，推到陆沉舟面前：“那你怎么解释上周日下午，你们在玄武湖樱洲的会面？”
照片上，他和王慧正坐在亭子里交谈。拍摄角度很隐蔽，但画面清晰。陆沉舟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他低估了调查委员会的监视力度。
“那是偶然相遇。”陆沉舟平静地回答，“我周日去玄武湖散步，碰巧遇到王慧，就聊了几句。”
“聊了什么？”赵启明追问。
“主要是工作上的事，信号普查中遇到的一些技术问题。”
赵启明冷笑一声：“在风景秀丽的玄武湖，专门找一个僻静的小岛，讨论工作技术问题？”
陆沉舟保持镇定：“那里安静，适合讨论问题。”
赵启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换了一个方向：“你了解李明的真实情况吗？”
“我只知道他因泄露情报被处理了。”
“他泄露的是什么情报？”
“我不清楚具体内容。”
赵启明身体前倾，目光锐利：“根据我们的调查，李明泄露的是一组伪造的共军电文，而购买这些电文的是日本情报人员。你认为，一个普通的军校学员，为什么会和日本情报机构扯上关系？”
陆沉舟感到这个问题中暗藏陷阱：“我不了解具体情况，无法判断。”
“那么我告诉你，”赵启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怀疑，李明可能是双重间谍，既为共党工作，也为日本人服务。而他的背后，可能还有一个更大的间谍网络。”
陆沉舟沉默着，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李明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线索。”赵启明又拿出一张纸，“这是一组数字密码，我们破译后指向下关地区的斯特恩仓库。你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吗？”
“我们在那里进行过信号普查。”
“仅仅是信号普查？”赵启明紧盯着他的眼睛，“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陆沉舟谨慎地回答：“那个区域信号干扰很大，我们记录到一些异常信号，但无法确定来源。”
“什么样的异常信号？”
“频率117.35兆赫，持续时间很短，内容加密。”
赵启明和孙副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细节似乎与他们掌握的情报吻合。
审讯持续了整个上午。赵启明的问题忽东忽西，时而温和，时而严厉，试图在陆沉舟的回答中找到矛盾之处。陆沉舟小心应对，每一个回答都经过深思熟虑。
中午，他们给了陆沉舟一个馒头和一杯水，然后继续审讯。
“陆沉舟，你是浙江武义人对吧？”赵启明突然换了个话题。
“是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早逝，由叔父抚养长大。”
“你叔父叫什么？做什么的？”
“陆明远，在浙江省政府任职。”
这些问题看似平常，但陆沉舟知道，调查委员会很可能己经派人去浙江核实他的背景。幸好组织为他准备的身份经得起调查。
下午三点，审讯暂时结束。赵启明让孙副官将陆沉舟带到隔壁的一个小房间休息。
“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孙副官说完，锁上门离开了。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马桶，窗户上装着铁栏杆。陆沉舟坐在床上，回顾着今天的审讯。赵启明显然掌握了不少情报，但似乎还没有确凿证据。最关键的是那张他和王慧会面的照片，这无疑增加了他的嫌疑。
他担心的是王慧现在的处境。如果调查委员会监视了他，那么一定也监视了王慧。他们的会面被拍下，王慧很可能也正在接受审讯。
傍晚时分，门被打开，孙副官送来晚饭——又是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
“赵特派员呢？”陆沉舟问道。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孙副官面无表情地说完，再次锁上门。
夜晚降临，小房间里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过铁窗洒进来。陆沉舟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他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危险的时刻。如果身份暴露，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还会牵连整个潜伏网络。
他回想自己加入组织时的誓言，回想老枪的教诲，回想那些在黑暗中奋斗的同志们。这些回忆给了他力量和勇气。
深夜，门外传来脚步声和钥匙开锁的声音。陆沉舟立刻坐起身。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楚凌云。
“楚教官？”陆沉舟有些意外。
楚凌云走进房间，关上门：“长话短说，调查委员会己经决定对你进行更深入的审查。”
陆沉舟的心沉了下去。
“但我为你争取了一个机会。”楚凌云继续说，“郑副站长同意，如果你能完成一个特殊任务，可以暂时停止审查。”
“什么任务？”
“我们截获了一份共党的密电，内容是关于一位重要人物即将从上海抵达南京。我们需要你参与抓捕行动。”
陆沉舟感到一阵寒意：“具体任务是什么？”
“根据情报，这位共党重要人物将乘坐明晚八点的火车抵达南京站。他携带重要文件，有专人接应。你的任务是混入车站，识别并跟踪接应人员，协助我们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如果他成功，将证明自己的忠诚；但如果他暗中破坏行动，就会立即暴露身份。
“为什么选择我？”陆沉舟问道。
“因为你在信号分析和情报判断方面表现出色。”楚凌云盯着他，“而且，这是一个证明你忠诚的机会。”
陆沉舟明白，自己没有选择余地。
“我接受任务。”
楚凌云点点头：“很好。明天上午会有人给你详细介绍行动计划。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
楚凌云离开后，陆沉舟重新躺回床上，心中充满矛盾。他必须想办法向组织发出警告，但在这个被囚禁的状态下，几乎不可能。
第二天上午，孙副官带来了一份行动计划书。目标人物代号“教授”，乘坐从上海开来的K378次列车，晚上八点十分抵达南京站。接应小组预计有三人，可能在出站口或车站广场进行交接。
“你的任务是识别接应人员，然后向我们发出信号。”孙副官解释道，“我们会安排人手在车站各处，一旦接到你的信号，立即实施抓捕。”
“我如何识别接应人员？”
“根据情报，接应小组会使用特定的识别信号——其中一人手持《中央日报》，另一人戴灰色围巾。他们可能会在出站口徘徊，或者使用车站的公共电话。”
陆沉舟仔细阅读行动计划，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破坏这次行动。
下午，他被允许返回自己的宿舍取一些个人物品，但有两名士兵陪同。在宿舍里，他迅速写了一张纸条，藏在袜子里。这是他唯一可能传递警告的机会。
返回囚禁他的小楼前，他们经过军校的服务社。陆沉舟借口要买香烟，走了进去。在付款时，他故意将几枚硬币掉在地上，趁弯腰捡拾的瞬间，将纸条塞进了柜台下方的一个缝隙里。
这是他与老枪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之一，只有在极端情况下使用。他希望服务社的售货员——可能是组织的联络人——能够发现这张纸条。
傍晚六点，楚凌云亲自来接他。两人乘坐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轿车，向南京站驶去。
“记住，”在车上，楚凌云叮嘱道，“你的任务只是识别和发信号，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陆沉舟点点头，心中却在思考其他可能性。
南京站人流如织，各种口音和装束的人们来来往往。楚凌云和陆沉舟在车站对面的一家茶馆二楼坐下，这里可以清楚地观察到车站出口和广场。
“接应小组很可能己经在车站内等候。”楚凌云低声说，“注意观察任何可疑的人员。”
陆沉舟的目光扫过车站广场。他看到了几个可能是我党同志的人，但都不符合接应信号的描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内心越来越紧张。
七点五十分，K378次列车准时进站。旅客们开始从出站口涌出。
陆沉舟紧盯着出站口，突然，他看到了目标——一个手持《中央日报》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戴灰色围巾的年轻女子，他们站在出站口的左侧，看似在等人，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几乎同时，他也发现了军统的便衣人员——分散在广场各处的几个男人，虽然装扮普通，但姿态和眼神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发现目标。”陆沉舟低声对楚凌云说。
“发信号。”楚凌云命令道。
陆沉舟拿起桌上的茶杯，将杯盖取下放在茶杯左侧——这是约定的行动信号。
他看到便衣们开始向出站口移动，形成包围圈。手持《中央日报》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对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向车站内撤退。
“他们要跑！”楚凌云站起身，“你留在这里。”
楚凌云快步离开茶馆，加入抓捕行动。陆沉舟独自留在茶馆，心中充满焦虑。他希望自己的警告能够及时送达，但又不能确定。
几分钟后，车站内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枪声。茶馆里的客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探头向外张望。
陆沉舟站在窗前，看到楚凌云和便衣们押着那个戴灰色围巾的年轻女子从车站里走出来。女子额头流血，但神情倔强。手持《中央日报》的男人不见踪影，可能己经逃脱或被击毙。
行动部分成功，部分失败。陆沉舟不知道这是否与他的警告有关。
楚凌云返回茶馆，面色阴沉：“主要目标逃脱了，只抓到接应人员。”
陆沉舟保持沉默。
“回去吧。”楚凌云叹了口气，“审查暂时停止，但调查委员会还会继续关注你。”
返回军校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陆沉舟知道，虽然暂时度过了这次危机，但他的处境并没有根本改善。调查委员会的怀疑没有消除，楚凌云的信任也有限度。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教授”是否安全逃脱，以及那位被捕的女同志能否经受住审讯。
这个夜晚，南京城灯火通明，但对于陆沉舟而言，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黑暗和危险。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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