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像村边的小溪，潺潺流淌。
地里的玉米秆蹿得老高，抽出了红缨，眼看着就要到灌浆的时候。
这天下午，公社的邮递员老马骑着那辆叮当响的自行车，停在了大队部门口。
他扯着嗓子喊，李队长！李队长在不在？有文件！
李队长正在地里查看玉米长势，听到喊声，拍拍手上的泥，赶紧小跑回来。
啥文件啊老马？这么急吼吼的。
重要消息！老马从绿色的邮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脸上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塞到李队长手里，赶紧看看，听说跟你们知青有关系。
跟知青有关系？李队长心里咯噔一下，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撕开信封，抽出里面薄薄的一页纸。
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瞪大了，嘴巴也无意识地张开。
拿着纸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老马凑过来，咋样？是好事吧？我听说……
李队长猛地抬起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红光。
他一把抓住老马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真的？老马！这上面说的……是真的？！
那还能有假？盖着大红章呢！老马嘿嘿一笑，这下你们红星大队要出名了！
李队长顾不上再跟老马多说，攥着那张纸，像攥着个宝贝，转身就往地里冲。
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集合！全体社员！知青同志！都到打谷场集合！有重要事情宣布！
他声音洪亮，带着颤音，穿透了整个田野。
在地里干活的人们都愣住了，互相看着。
咋了？出啥大事了？
看队长那高兴劲儿，不像坏事啊。
走走走，去看看！
大家放下手里的农具，纷纷朝着打谷场涌去。
陈江河正和沈清悦在一片苞米地里锄草。
听到喊声，陈江河首起腰，望向打谷场的方向。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锄头柄。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是这个吗？
他等待己久的，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那个转折点？
沈清悦也停下了动作，有些不安地看着人群聚集的方向，又看看陈江河。
陈江河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走吧，去看看。
他们跟着人流来到打谷场。
场上己经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李队长站在那个平时用来晒粮食的水泥台子上，手里挥舞着那张纸，激动得满脸通红。
安静！大家都安静！李队长用尽力气喊道，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消息！李队长声音洪亮，带着无比的喜悦，国家决定……要恢复高考了！
这话像一颗炸雷，扔进了平静的水塘。
场上静了一秒。
随即，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啥？高考？
恢复高考了？
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
知青堆里反应最激烈。
几个男知青当场就跳了起来，互相抱着，又哭又笑。
女知青们则捂着嘴，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激动得浑身发抖。
沈清悦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不敢信。
高考……恢复了？
她可以……可以考大学了？
那个几乎己经被她深埋心底，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触碰的梦……又照进现实了？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陈江河。
陈江河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了然的微笑。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刻会到来。
他对着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像是在说，看，我说过，机会会来的。
沈清悦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她赶紧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李队长还在台上激动地喊着，……所有知识青年，符合条件都可以报名！凭考试成绩上大学！不分成分，不分城乡！这是我们国家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体现……
场上乱哄哄的，欢呼声，议论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张小军一把抱住陈江河，江河哥！你听到了吗？高考！我们可以考大学了！
他兴奋得脸都红了。
陈江河拍了拍他的后背，听到了。
他看起来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但眼底深处，也闪烁着灼热的光。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
不仅仅是等他自己的出路。
更是等沈清悦的。
他知道，只有通过高考，这个被出身压得喘不过气的姑娘，才能真正挣脱枷锁，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李队长好不容易让大家稍微安静下来。
他目光扫过台下激动的人群，最后落在知青们身上，尤其是陈江河和沈清悦。
同志们！特别是知青同志们！这是国家给我们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从今天起，队里会尽量给你们安排轻省点的活，给你们腾出时间复习功课！有什么困难，就跟大队提！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我相信，我们红星大队，一定能飞出金凤凰！
散会后，人群久久没有散去。
知青们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憧憬着。
社员们也在议论，大多是为这些年轻人感到高兴。
陈江河没有参与讨论。
他走到依旧低着头，默默流泪的沈清悦身边。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沈清悦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她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好好复习。陈江河看着她，目光坚定，我帮你。
嗯！沈清悦再次用力点头，眼泪甩了出来。
这一刻，她灰暗了太久的人生，仿佛被一道强光劈开，照亮了前路。
希望，真真切切地攥在了手里。
而带给她这份希望的人，就在眼前。
当天晚上，知青点像过年一样。
大家都没心思睡觉，点着煤油灯，翻箱倒柜地找以前的课本。
找出来的书大多破旧不堪，缺页少角，还沾着泥点。
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沈清悦也把自己那几本保存得相对完好的旧课本拿了出来，还有那本崭新的字典。
她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把每一本书都擦拭干净。
动作轻柔，像对待稀世珍宝。
陈江河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有些发酸。
他知道，这些书，是她藏在心底不敢示人的梦想，是她与过去那个有尊严的自己的唯一联系。
现在，它们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他走到自己那个破木箱子前，假装翻找，实际上是从空间里，拿出了几本他早就“准备好”的高中数学和物理习题集。
这些是他根据前世记忆，利用去公社和县城的机会，零零散散收集纸张，再偷偷用空间里找到的简陋工具装订起来的，上面是他亲手誊写的经典题目和解题思路。
在这个复习资料极度匮乏的年代，这东西比黄金还珍贵。
他把这几本手抄习题集放到沈清悦面前。
这个，给你。
沈清悦疑惑地拿起一本，翻开。
当看到里面清晰的字迹和工整的题目时，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
我平时没事瞎整理的。陈江河语气轻松，你基础不错，把这些题目弄懂了，应该问题不大。
沈清悦的手指抚过书页上那些墨迹，心里翻江倒海。
瞎整理的？
这怎么可能？
这些题目的类型，解题的方法，都那么系统，那么有针对性。
他为了这些，准备了多久？
花了多少心血？
她抬起头，看着陈江河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颤抖的三个字。
谢谢你。
声音很轻，却重若千斤。
陈江河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她懂的。
从这一天起，红星大队知青点的夜晚，亮灯的时间更长了。
煤油灯下，是一个个伏案苦读的身影。
而其中靠得最近的两个影子，总是格外专注，也格外安宁。
希望的种子己经播下，只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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